赵恩绘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或许是年龄的增长慢慢带来沉寂的沧桑，或许是异国他乡的风水凌厉如刀，太消磨人，又或许是那一腔热血经过了太长时间的漠视与不理解，逐渐冷却成冰，再难激起一点波澜。
岁月流逝太匆匆，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坏孩子，却也能变成如今这个成熟稳重的赵恩绘。
每每忆起旧年往事，赵恩绘都忍不住怀疑，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若是让如今的自己来复刻当初的那些行为，她绝对是想都不敢想。
可是，为什么不试试呢？
就比如当前的这种情况，自己若是胆大一些，嚣张一些，就算是有了这么个协议，也依旧我行我素，不被公司牵着鼻子走，没准还真能破局。
为什么自己当初会选择隐忍？
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想过反抗？
为什么长大之后，就没有了胆识与自由？
在韩国，赵恩绘见过了无数后辈对前辈的讨好谄媚，阿谀奉承，周围的一切都是这般阶级分明，甚至让她产生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的错觉。
下位者没有独立的思想与意识，只会对上位者言听计从，好像就是当前社会的规则。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至少在中国不是。
只要是别人伤害了自己，或者侵犯了自己的利益，不论对方的权势多大，地位多高，不论前方的道路是多么艰难困苦，都务必要奋起反抗，为自己以及和自己同病相怜的那些人，讨个公道。
这就是中国，从古至今的中国。
如果自己从小就能在中国长大，该有多好啊！
赵恩绘从浩如烟海般的思绪中悠悠回神，低头重新看了眼宣凝和龙曼妮的赌局合同，认真得似乎要将每一个字都印刻入脑海。
虽然有很多字她都还不认识，但结合上下文稍稍联想一下，也能品得出大致意思。
半晌过后，她展颜轻笑，将手上的合同依照原本的折痕细细叠起，扭头便将还给宣凝，“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得收好了。”
宣凝略显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你不拿着吗？”
这可是能帮你赎身……啊呸，能帮你解约的救命稻草呢！
对此，赵恩绘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淡定地反问道：“这是你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拿？”
当然是因为这一千万美金，足以决定你日后的命运。
谁不想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握在手心里呢？
但赵恩绘此时此刻的反应……莫非是因为……
宣凝喜笑颜开地从她手中接过合同，“这么说，你已经彻底想通了？”
赵恩绘冲着她微笑地点点头，虽然依旧还是一副随和温婉的模样，但眉宇之间，却隐隐透露出几分野性与狂妄。
像极了十八年前，她脑袋一热就单枪匹马去烧了学长们的自行车。
宣凝说得没错，她确实是想通了。
自己未来将何去何从，所依靠的并不是什么金钱，什么协议。
而是取决于自己的内心所想。
她已经决定好了，自己要争取，要成团，要离开可艾，永远留在中国。
这是10岁那年的赵恩绘，摆脱科学的局限，跨越时间的洪流，对此时28岁赵恩绘提出来的挑战书。
未来的我，你是敢接，还是不敢接？
别让自己失望，也别让自己的下半辈子，永远都沉浸在怯懦与遗憾之中……
而事实证明，赵恩绘依旧还是那个赵恩绘。
她是最优秀的老师，最可靠的朋友，最成熟稳重的大姐姐，同时也是那个最最无法无天的反骨仔。
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是彻底落了地，赵恩绘长吐一口气，顿感神清气爽，就连眼前这看了无数遍的天台风景，都感觉比往日要更加自然灵动，绚丽多彩。
“宣凝，谢谢你在这个时候，都能给我带来敢于对抗资本的勇气。”
“是吗？”宣凝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膀，心里不断涌上来阵阵暗喜，面上却努力保持着懵懂无辜的表情，“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呢！”
她确实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只是将自己跟龙曼妮签署的协议，给对方看了一会儿。
只是为了让她知道，只要一个人胆子够大，想法够野，那便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我这么个一穷二白的出身，都敢下巨额赌注，断定自己一定能在堪称“资本家游戏”的选秀节目中c位出道，相比之下，违背和公司签署的不平等协议，简直就是小儿科般的存在。
对于赵恩绘来说，顺从与反抗之间，缺的只是一个能重新唤醒她体内热血的催化剂而已。
她其实一直都是自由的，叛逆的，即使宣凝只和她相处了一两个月，但也可以从一些举止细节中，窥见那隐藏在平和外表之下的惊涛骇浪。
这是她的本性，即便耗尽一生也无法完全磨灭。
赵恩绘围栏，稍稍低头往下看，鬓边的刘海顺势滑下，遮挡住了她的小半张脸，如同犹抱琵琶半遮面，倒多出了几分别样的氛围感，“我想下去和夭妍说清楚，我……我打算试一试，和她一起出团出道，留在中国……”
宣凝笃定地点点头，放眼望向此刻的天高云阔，面上满是艳羡，“是啊，只要来过中国的人，基本上都不想要再离开了。”
这个国家富强、安定、欢乐、美好，而且还拥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让每一个在这里生活过的人，都如同上了瘾一般，心生敬仰，流连忘返。
“虽然我到现在都还不太明白，那些粉丝究竟喜欢我什么……”赵恩绘双手托腮，不思其解，但很快便又舒展开了眉头，粲然一笑。
“不过，我也并不想辜负她们的期望！”
至少也得全力以赴地做好每一个舞台，绝不会让粉丝们的票白投，钱白花，让她们感到赏心悦目，物超所值！
而宣凝在赵恩绘刚刚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在静静地歪头端详着她，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二次元感满满的发型再加上带着些许婴儿肥的白洁圆脸，不同一个白乎乎软绵绵的奶油糯米团子，冷不防就冒出来一句：
“恩绘姐，你真的好可爱哦！”
“啊？”赵恩绘不解其意，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更可爱了。
“噗嗤——”
宣凝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巴，笑得肩膀都在不停地颤抖。
粉丝喜欢恩绘姐什么？
这不妥妥的一道送分题嘛！
当代艺人最吸粉的三大人设，可爱呆萌+专业能力强+台上台下反差感极大，赵恩绘全占了，如果她年纪小一些，颜值高一些，再换上个中国本土国籍，必定能上前三名高位圈。
不过看她现在这样，应该还处于当局者迷的状态，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自己索性也暂时不告诉她实情了，避免她在知道一切之后，刻意装呆萌却又装不像，看着没有原本的样子自然，可就适得其反了。
“对了！”宣凝伸出胳膊揽住赵恩绘的肩膀，二人之间的距离也猛然一下被拉近了许多，“如果我最后真的可以c位出道，这赢来的一千万美金，就都给你去处理解约的事情吧！”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
宣凝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稍稍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又明媚一笑，洒脱地摆了摆手，“我还有主办方给的出道奖金啊！而且，如果我真的能拿到第一名，后续的资源活动肯定不会少，到那个时候，我还愁赚不到钱吗？”
虽然可能赚不到这么多……但也绝对不会少的呀！
赵恩绘无奈叹息，“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人嫌弃自己钱多。你把赢过来的钱都给了我，难道真的不心疼吗？”
废话，当然心疼，怎么会不心疼！
可惜自己此时的任务，就是帮助赵恩绘重燃斗志，让她有勇气摆脱无良公司的束缚，心无旁骛地冲向出道位。
“自由”二字，平常如触手可及，珍贵似无价之宝，花多少钱将其换回来都算是值当。
宣凝也只好不停地自我安慰，什么自己现在并不缺钱，什么钱没了还可以接着赚，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还有这些钱……
“说到底，这些钱其实都是龙曼妮的，并非是我的。就算它们长翅膀飞走了，我也不会觉得太可惜。”
或许对于不是靠自己亲手挣过来的钱，人类下意识就不会在其身上付诸太多感情。
更何况宣凝到现在都还没拿到这笔钱呢，对其的感情几乎就是平淡如水，即便直接送出去，内心也不会起半点波澜！
嗯，理论上说应该是这样的……
而且像漫泽尔娱这样的公司，别的不会，就会捞钱。一千万美金，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天价，但对这些头号资本家来说，估计也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用漫泽尔娱的钱来换取赵恩绘的自由身，不论是宣凝和赵恩绘，都不会损失什么，皆大欢喜！
看着对方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如同壮士扼腕般悲壮决绝，赵恩绘弱弱出声提醒道：“其实，即便我全力以赴，也并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团出道……”
赵恩绘一顺成绩是第八名，这个排名还算是挺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给顶出去。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是可艾努力压票才压出来的结果，要是公司不撤热搜不压票数，任其自然发展，自己的真实排名绝对会更高一些。
虽然宣凝和龙曼妮打赌这一行为，成功帮赵恩绘找回了敢于对抗资本的斗志。但一码归一码，赵恩绘并不打算用宣凝的钱来解约，因为她不想欠别人一个这么大的人情。
肯定还能想出些更好的计策来……
“没关系，只要你去尝试过，努力过，真正问心无愧便好！”宣凝显然是会错了她的意，以为她是在妄自菲薄，于是便忙不迭地开口安慰，“就算你最后成不了团，我也会把钱给你，离开那个无良经纪公司，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何乐而不为？”
她这一番话，也并不完全由衷。
因为宣凝是真心觉得赵恩绘最后肯定能成团出道，刚刚也只是因为担心对方压力过大，才尽可能地让其放松一些，表示万一被淘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恩绘本来是打算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解释清楚，可又觉得自己现在若是不接受宣凝的好意，她八成会跟自己犟到底，到时候掰扯起来没完没了，费时又费力。
于是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声简短的：“谢谢你！”
“嗐，你我之间，还需要谢什么呢？”
宣凝觉得劝架工作已经是大功告成，心情无比美丽，全身心放松之时，却也最容易被一些烦闷情绪乘虚而入，“只是，我刚刚说的，姑且也只能算得上最理想化的情况……”
赵恩绘不禁发问：“什么意思？”
宣凝抬手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夹到耳后，神色无奈之中还透露着几分自嘲，“如果我没能c位出道的话，这赌注上的一千万，自然就不作数了。”
顺位还得搭上我自己。
对啊，与其纠结赵恩绘能不能出道，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能不能一直守住这个第一名吧。
话都已经放出去了，万一自己到时候输了赌局，拿不到钱，那才是真正的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放心吧，就算没有这笔钱，我也能想出好办法，从可艾脱身。”
身侧传来的声音平静又自信，惹得宣凝兴奋抬头惊呼：“真的！？”
赵恩绘唇角微勾，冲着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眸中似是藏有火光万千，明辉无限。
顺带又安抚般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还有，我相信你是可以的。”
就像刚才，你相信我可以出道成团，正式成为那11个人中的一员一样。
宣凝当场就掐了个响指，脱口而出：“那么我们就约定好了，你的目标是顺利成团出道，我的目标是得到顶峰中心位！”
这本身就是她临时起意所许下的誓言。
可万万没想到，赵恩绘居然真的笑着点头答应了。
看来从前那个赵恩绘，已经开始渐渐回来啦！
而既已经说出了誓言，自然得要加上赌咒才更刺激。
“如果谁没能达到目标的话……”赵恩绘观望着四下风景，霎时间灵光一闪，“就要请另一个去北京，看天安门！还有你们中国的升国旗仪式！”
这赌咒……还真是清新脱俗！
宣凝颇具玩味地打量着对方，“依我看，是你自己想去北京吧？”
赵恩绘眉头轻挑，同样是光明正大地回看过去，“你敢应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宣凝果断向她伸出左手，只见中间三指合拢弯折作拳，只露出大拇指和小拇指纤长挺立，“我们拉钩！”
拉了钩，盖了章，可就是不能反悔的哦！
时光飞逝，日渐西沉。落幕余晖如同织女织就出来的绚丽锦缎，轻盈又鲜艳，将整个天空都幻化成绝艳凄美的红妆。
恍若十八年前，瘦小的女孩登上火车背井离乡，天上是一大片的血色夕阳。
不同的是，当初的小女孩形单影只，迷茫无措，不知前路该何去何从；而如今的天台上，两个身影并肩而立，双手紧紧相合，是她们对璀璨前途的心照不宣。
直至太阳收敛尽了最后一缕光芒，在山海的边际消失无踪，一片灰蒙夜色之下，宣凝和赵恩绘也打算离开天台回去了。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两组的队友们外加一个林致雅肯定都已经等急了吧！
仔细想想还真有些过意不去呢……
嗯，至少宣凝在回到自家练习室之前，始终都对等了自己一下午的大家，怀着淡淡的愧疚与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