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景春正看书看累了,时间一长,只觉得脖颈有些发酸,他便缓缓抬起头,扭脖子的时候看到了正在看书的贺景时,倒是把他吓得不轻,以至于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满脸惊愕道:“大哥哥?你来多久了?我竟是一点儿也没发现,外面的人也没通传。”
贺景时只是微微颔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嗯”,便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无妨,是我让他不通传的。”
屋内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贺景时方才再次抬起头来,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玩味之意,对着贺景春调侃道:“原来三弟弟还喜欢看怪谈杂记啊,我还以为你这书房里都是医书呢。”
景春不禁面色微红,略带羞涩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解释道:“都是师父送我的,有时候从齐府回来的路上,碰巧经过书海阁,就忍不住进去瞧上几眼,觉着有趣便买回来了。”
贺景时点点头,他轻轻地将手中那本泛黄的书卷放在一旁,原本专注于书中文字的目光缓缓抬起,深邃如潭水般的眼眸此刻微微眯起,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但那紧抿的唇角和微蹙的眉头却依旧难掩其恼怒之情。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说道:
“我刚才在披香院的时候,有个被我买通的小丫头悄悄给我递了消息,我之前寄给昌哥儿的书本,大多都被丫鬟擦书架的时候不小心推翻了热水给弄坏了。”景春更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贺景时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愈发阴沉的面庞,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气的胸口有些起伏,脸上浮现出冷笑:“真真是可笑,我竟也不知她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重重的冷哼从他鼻腔中传出,显然是气的更狠了。
景春遇到这情况也明白他意有所指,但一时间却想不出如何安慰他,待最初的惊讶渐渐消退之后,只得搬了凳子安安静静地坐到贺景时身旁,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哥哥,现在如何办?我竟不知道这事......”
贺景时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摇摇头,嘴里喃喃自语道:“无妨,要不是我收买了那个小丫头,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事了。”
听到这话,景春不禁变得愈发小心翼翼起来,追问道:“那,犯了事的丫头呢?如何处罚?”贺景时冷笑了一声,语气冷冰冰的:“打了几板子,扣了两个月月例。”景春不由得紧紧蹙起了眉头:“这......”随即,他看着贺景时那张冷峻的面庞,然后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劝诫道:“大哥哥,此事可不要冲动,昌哥儿过阵子就要来前院读书了,且就快搬到前院了,此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作,反倒让四弟弟被二婶婶上眼药啊。”
贺景时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重重的叹了口气,眼睛垂落了下去:“我自是明白的,要是按照以前,我就当着祖父的面,把书都送给昌哥儿,她还反倒下不了手了。现下,只有慢慢忍了。”
到了第二天,贺老太爷正在修剪着紫薇花的枝叶,那是从南方移植过来的,贺老太爷对它们视若珍宝。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只见秀河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他一路狂奔归来,身上沾满了尘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显然是累得够呛,但他的脸上却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还没等站稳脚跟,秀河就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朝着贺老太爷使劲儿挥手,并高声喊道:“老爷!进了!进了!”
贺老太爷心中猛地一惊,手一抖,把一株绽放的紫薇花给剪下来了,他顾不上心疼那朵被剪下的花,急忙拉住气喘吁吁的秀河:“是谁?快说!到底是谁进了?”
秀河听了这话喜笑颜开:“是......都进了,都进了!”
贺老太爷被这喜讯砸了个满怀,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开始大笑:“好,好啊!”
一时间,贺景时和贺景旭进入复试的消息便传满贺府,下人们正要忙着去披香院向二夫人贺喜时,贺老太爷却突然开口下令:“不过只是进了复试罢了,切不可掉以轻心。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在下人房与前院之间随意走动,更不能四处喧哗,以免打扰到两位哥儿专心温习功课。
众人也只好作罢,只等着后日复试,再看两位少爷能否考进,中了秀才。
贺景妍听闻这个消息之时,恰与贺景嫣她们一同身处怡景堂向贺老夫人请安。彼时,贺老夫人正在午睡,尚未起身,于是三人便移步至隔间,摆开棋局对弈起来。贺景媛看着贺景嫣玉指轻拈,稳稳地点下一枚黑子后,兴奋地说道:“大哥哥和二哥哥眼看着是要更进一步了,最高兴的人,怕是要数父亲和母亲了。”
贺景嫣听了这话脸上并未浮现出太多喜悦之色,她专注着眼前的对弈,看着贺景妍迅速落下一粒白子,巧妙地堵住了自己方才布下的黑子阵势。她紧接着又毫不犹豫地下落一黑子,等待着破局。随后,她语气平淡地道:“只不过复试罢了,最终录取的也只有三十名而已。咱们现在只需要等待景时和二弟弟中了秀才就好。况且最高兴的人应当是是祖父才是。”
贺景妍微微一笑,手中白子如疾风般出手,破了她的围魏救赵,然后转头望向贺景媛,笑容灿烂如花:“都是一家人,大家自然都是一样高兴的。”
贺景媛再傻,也知道二房和三房之间那微妙的关系,此刻她也只能略显敷衍地应和道:“二姐姐所言极是。”
贺景嫣听了这话,这才缓缓地抬起漂亮的杏眼凝视着眼前的贺景妍。她依旧打扮的很是脱俗,浅葱绿竹纹白杭绸褙子,薄荷色织金折枝花的马面裙。今日梳了一个分心鬓,头上斜插着着一支银宝玉蟹簪,又在发鬓边别了一支白玉宝蜻蜓簪,周围又戴着几朵小巧玲珑的羊脂玉蓝宝蜻蜓头花,又用了两颗珍珠点缀在周围,显得贵气又不俗气。腰间佩戴碧玉藤花玉佩,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时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显得整个人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贺景嫣嘴角含笑,轻声回应着贺景媛的话语:“日后时儿他们若是中了秀才,也好教一教咱们家的五弟弟,一家子本就应当同气连枝,然后再是荣辱与共,这才是和和美美的。”
贺景妍将目光投向那盘棋局,静静地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转过头来,迎上贺景嫣的视线,笑的十分乖巧:“大姐姐所言极是,此乃正理。”
说话间,两人的棋盘已经呈现了对峙之势,双方棋子交错纵横,难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