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原本低垂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几跳,他努力地收敛住脸上悲伤的神色,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正朝着自己行礼的孙子身上:“何事?”
朱成庆今日身着一袭元青色掐牙百蝠流云蜀锦的圆领袍,脖子上带着刻玄武听经石的金镶玉项圈,腰上系着一串碧玉缠丝珍珠禁步,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又穿着蜀锦云纹的靴子,整个人显得十分贵气。
朱成庆恭恭敬敬地向老王爷行了礼,接着转身从一旁随侍手中端过一盘奶白色的葡萄,轻声道:“今日母亲的病已然好了许多,孙儿过几日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请祖父放心,孙儿必定好好读书,不让祖父烦心。”
说罢,他微微抬头看向老王爷,又把那盘果子放到桌上,恭敬道:“望祖父莫再为大哥哥伤心难过,相信大哥哥他福泽深厚,定然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您不必担心的。”
说完这些话,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站在原地,等待着老王爷的回应。
“日后,你再没有什么大哥哥了。他朱成康,从此以后和我们威平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此时,老王爷那看似浑浊的眼眸深处,不易被人觉察地闪过一丝冰冷至极的神情,但他的嘴角却微微上扬着,挂着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祖父明白,你就好好去读书,日后这府里,还需要你和鹿哥儿支棱起来。你可明白?”
朱成庆正笑着回应,突然却悄然收敛了神色,一脸淡然道:“孙儿明白,还请祖父不要为了孙儿烦恼忧心才是。”
老王爷见状,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朱成庆退下。待朱成庆转身离去之后,老王爷嘴角边的那抹笑意渐渐变得有些发冷,甚至带上了些许嘲讽之意。
接着,他的整个面容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瞬间垮塌了下来:果然是年纪小,藏不住事......当时康哥儿的贴身之物怎会如此凑巧地掉落在苏氏遇刺之地,真当自己老糊涂了不成。
他盯着那盘奶白葡萄许久,又气了许久,才不得不认清局势:康哥儿、庆哥儿和鹿哥儿都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孙子,现下康哥儿不再与威平王府有联系了,日后能撑住王府的也只有他和鹿哥儿了。
康哥儿......就此遂了他的意罢......
过了许久,只听见书房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气声,老王爷想着朱成康日后的光景一片迷茫未知,不禁又撒了一把热泪,为自己的孙子哭一哭。
威平王妃所住的幽兰台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色。
威平王妃苏氏此刻正端庄的端坐在镂金菱花嵌翡翠的妆台前,苏氏长得如同江南女子般温婉,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漂亮的杏眼。
她的肌肤赛雪,细腻如羊脂玉,额间贴了花钿,此刻美眸却紧紧凝视着自己白皙脖颈处那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红痕,眼神之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恼怒之意。
她身边的管事妈妈江妈妈此刻正小心翼翼且轻柔缓慢地为她梳理着如丝般柔顺的秀发。
江妈妈一边细心地梳理着,一边不时担忧地瞥向那道显眼的红痕,轻声叹息道:“也不知这痕迹还有多久消掉,大世子......现在要叫他朱成康了,这也太狠了。”
听闻此言,苏氏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眸此刻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一般,阴云密布。
只见她咬牙切齿地道:“倒是个厉害的,竟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敢把自己推出去架在火架上,以此来逼迫我不得不铤而走险来抵消王爷的疑心和这起子风波。想我苏从卿此生就没遭受过这般算计,如今竟栽在了一个八岁小孩的手中,看来之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话毕,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双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猛地拍打在那张漆黑如墨、描绘着金色图案的桌面上,震得桌上的梳妆匣子都微微颤动起来。
“小姐您轻点儿,仔细伤了手。”
江妈妈立马神色心疼的拉过苏氏的手检查,那双原本娇嫩白皙的手上并无不妥,江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左不过八岁小孩,料理了也就是了。现如今一向最疼他的老王爷不也是亲自去请旨除了他的族谱吗?”
此刻,丫头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玫瑰花水走了进来,准备让苏氏净手。
江妈妈见状,连忙挥手示意丫头们先退下,然后她从一旁拿起一块干净柔软的白布,轻轻浸入水中,又轻柔地拎起一角,开始为苏氏擦拭双手:“既这么着,小姐您再动手可就没有辖制了。”
听到江妈妈这番话,苏氏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些许不快:“罢了,倒也容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水土不服也就是了。这一去边境可要几个月,谁能保准他一路上不出什么事?就算他到了,爹爹的人可是在那等着的,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他没见过罢了。”
江妈妈这才劝她:“这就是了,您往后只需要看着庆哥儿和鹿哥儿就好,不必再烦心那个人了。日后两位世子有长进,您在这府里的地位才更稳固不是。”
她心中暗自思忖着,原本想劝王妃,让庆哥儿不要再去走科举了,反正那个野种已经走了,爵位是跑不掉的了。
可她也只能在心里想着,自己只是个内院仆人,与王妃相比,无论是见识还是地位都相差甚远,沉思片刻后便选择了缄口不言。
“庆儿可去了书房找父亲了?”苏氏不愿继续纠缠于朱成康的事,话锋一转,询问起江妈妈来,江妈妈赶紧应诺道:“是,二少爷还带了前儿个昭国公府送来的奶白葡萄去看老王爷了。”
苏氏便微微颔首:“父亲虽说一向偏疼偏爱那野种,可是到底也是个明白人,看在王府今后的前途和我娘家的势力上,他也会好生照看庆儿和鹿儿的。你明日就去收拾打点国子监,我庆儿既有如此志气,我必是要帮他的。”
江妈妈闻言就想到那事,恭顺地应承下来,随后缓缓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