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抬手指向池塘边的小亭子，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我们去那亭子里细说吧，这事说来话长。”
驼龙闻言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跟上了他的脚步。
刚在亭中站定，便忍不住开口催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郑先生，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张素贞，绿林好汉，人送外号驼龙……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既然猛子兄弟派你来了，希望你能帮我解决我心里的疑问？”郑逸声音放轻，缓缓说道。
驼龙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呛声：“喔？是吗？郑先生，就为你心里一个疑问，值得这么折腾我们弟兄？”
郑逸没接她这话茬，脸上的神色瞬间褪去了平日的从容，只剩掩不住的沉重。
他声音压得低了些，一字一句道：
“我盯上这事，是从去年开始的。当时我们炎黄社派了记者去山东，采访五三惨案的事——可连着派了三个，全莫名其妙出了‘意外’。”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为了查清楚这三人的死因，白道上的朋友、黑道里的弟兄，我们都找过。可所有人查完都说，就是单纯的意外，没半分人为痕迹。”
“可三个记者，全是‘意外’？我实在没法信。”郑逸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多了丝后怕，“后来我干脆翻了炎黄社这些年的记录，查那些过世的记者——这不查还好，一查我当场就头皮发麻。近两年里，足足十一个记者没了，全是出过‘意外’，而且每一个，都报道过日本人的负面消息！”
他抬眼看向驼龙，眼神里满是凝重：“更邪门的是，这十一个人的‘意外’，查来查去都挑不出半点人为的破绽。”
“到这时候我才敢肯定，这根本不是巧合，是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炎黄社的记者——这事，必须当真查，往死里查！”
驼龙原本带着几分不耐的眼神，听到“十一个”和“日本人”时，猛地凝住了。
她指尖在腰间的枪柄上无意识地蹭了蹭，语气里的呛味散了大半，多了几分沉肃：
“全是报过日本人的记者？还都查不出人为痕迹？这可不是普通的‘意外’，是冲着你们炎黄社的笔杆子来的啊。”
郑逸点了点头，一双手因为用力而轻轻的颤抖：“我也是越想越不甘心。这些记者里，有两个是去南满铁路线的，说是采访途中火车脱轨了；”
“还有三个是去日本人开的纺纱厂，说是‘工人操作失误’被机器伤了，还有就是‘夜路滑’掉进了臭水沟——乍听都合情合理，可凑到一块儿，全是冲着这些敢报道小日子的人去的。”
“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上个月，有个记者去山东采访国府外交人员，被日方削耳羞辱一事，说是在客栈里‘煤烟中毒’没的。”
“可那客栈我后来让人去查了，同屋住的还有另外两个人，却一点事没有，就他一个人出事——你说这‘意外’，巧得也太邪门了。”
驼龙沉默了片刻，突然抬眼看向郑逸，眼神锐利如刀：“你找赵大掌柜，又特意让我们来，是想让我们帮你查这些‘意外’背后的人？还是要我们为他们报仇？”
郑逸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恳切又坚定：“我知道这事凶险，毕竟这事连白道、黑道都不敢碰。”
“但是炎黄社的记者，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他们手里的笔，是替华夏老百姓说话的——我找你，就是想请你为他们以血还血……”
驼龙不待郑逸说完，便眉峰一挑，语气笃定得不容置喙，抢话道：“你这档事，我接了。
晨雾像揉碎的棉絮，
裹着黄浦江面的湿冷，慢悠悠漫过外滩的哥特式尖顶。
炎黄通讯社那栋红砖洋楼里，打字机“咔嗒咔嗒”的声响混着职员们压低的交谈声，
在铺着深棕木地板的走廊里飘着——靠窗的老记者正用指尖抹掉玻璃窗上的白汽，盯着江面上缓缓驶过的外国邮轮，
而角落几个穿灰布长衫的“老光棍”，还在就昨夜的时政评论争得面红耳赤。
忽然，门口的铜铃“叮铃”响了。
两道身影逆着晨光走进来，瞬间让屋内的喧闹矮了半截。
走在前头的姑娘穿月白旗袍，领口绣着极小的墨兰，乌黑的头发松松挽成髻，只别了支珍珠簪子，垂在耳后的碎发被晨风吹得轻轻晃；
跟在后面的则是西式洋装，浅粉的缎面裙摆刚及膝盖，衬得一双杏眼亮闪闪的，手里攥着个棕色皮夹，怯生生地跟着前头的人。
“哟，这是哪来的俏姑娘？”有老职员停下手里的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主编星辰正埋在堆满电报和稿件的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副厚框老花镜，听见动静，才从密密麻麻的铅字里抬起头，用指节推了推眼镜，
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两个身影——旗袍姑娘正从容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洋装姑娘则偷偷攥了攥衣角，脸上带着点初来乍到的紧张。
他心里不由轻轻叹口气：这年纪，真好啊，像刚冒头的春芽，带着股子鲜活气。
就在这时，
办公室里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社长郑逸穿着笔挺的藏青西装，手里捏着份文件走出来，看见星辰，立刻笑着扬了扬下巴：
“星辰主编，这两位是刚招进来的新人，文笔都好，我给你们国际新闻组送过来，往后就拜托你多带带了。”
星辰放下手里的钢笔，站起身朝两人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老派的温和：
“欢迎来国际组，先找个空位子坐，等会儿我给你们分下要去采访的地方。”
旗袍姑娘立刻欠身笑了笑，声音清清脆脆：“谢谢主编，我叫张素贞。”
洋装姑娘也赶紧跟着点头，小声补充：“主编好，我叫赵敏。”
屋内的“老光棍”们还在偷偷打量，
打字机的“咔嗒”声却又响了起来，混着黄浦江面隐约的汽笛声，成了办公室里最寻常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