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徐志摩眼中一闪而过的戒备，
大岛茂不动声色，只对身边的仆人轻笑吩咐：“麻烦去一趟厨房，把跟着大师学做菜的优子请出来。让她先来见见，这位她将要去东陆大学求学的先生。”
一个身穿墨绿和服的少女站在灶台前，
袖口用同色绳结松松系着，避免沾到油污。
她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汤汁，睫毛垂落投下浅影，手里的木勺轻轻搅动，动作带着初学的小心翼翼。
偶有热气拂过额前碎发，她也只是抬手用手背匆匆蹭一下，目光始终没离开那锅正慢慢入味的料理。
这时候，
厨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木屐声，
仆人掀帘时还带着几分恭谨的慌张，微微躬身对大岛优子道：“优子小姐，老爷请您即刻去见客人。”
正专注料理的优子动作一顿，身后的平野雅章放下手里的汤勺，声音温和却带着笃定：“去吧，这里的高汤我来看着，不会出岔子。”
“真是麻烦平野老师了。”
优子连忙擦净手，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时木屐“嗒嗒”地踩过铺着原木的地面，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平野雅章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汤勺边缘，一声叹息混着锅里的热气飘散开：“多好的姑娘，偏偏……可惜了。”
大岛优子刚掀帘走进餐厅，
大岛茂便笑着朝她招手：“优子，过来，叔叔给你介绍几位客人。”
他侧身指向身旁的张君劢，语气熟稔：“这位是叔叔大学时的同窗，张叔叔。”
优子立刻停下脚步，双手交叠于小腹前，深深鞠了个45度的躬，声音清甜又恭敬：“优子见过张叔叔。”
张君璈礼貌颔首，目光温和地掠过大岛优子。
优子的鞠躬还未完全直起身，大岛茂已笑着接话，抬手轻轻引向身旁的徐志摩夫妇，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
“优子，这位你可得好好认识——他是从云南刚回来，更巧的是，他还是云南东陆大学的教授，徐教授与他的夫人。”
“啊！”优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重新挺直腰背，深深弯下90度的躬，声音恭敬又清晰：“优子见过徐先生、徐夫人！”
徐志摩心里咯噔一下，苏俊那“一概不收日本留学生”的招生标准，他再清楚不过。
疑惑正绕在心头，大岛优子已带着浅笑开口：
“徐先生是不是在想，我一个日本人，怎么会成为东陆大学的学生？”
徐志摩没有回避，直接点了点头。优子笑意不变，慢慢道来：
“东陆大学近年连着拿诺贝尔奖，热度在国内外都很高，可惜对日本留学生关上大门，我先前也觉得可惜。但多亏东北启新商会的赵大掌柜推荐，我才有机会成为这里的学生。”
“赵大掌柜？”
徐志摩心头一疑，转头看向冷婉清，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都读出了彼此的惊讶——这不就是猛子吗？
他怎么会推荐一个日本女孩上东陆大学？
难道他忘了苏俊的规矩吗？
冷婉清立刻收起了先前的从容，特科的敏锐让她不由细细打量大岛优子，心底渐渐浮现出一丝判断：这个女孩，绝不简单。
瞧出徐志摩夫妇的诧异，大岛优子轻声补充：
“先生，夫人，我是医学生，之前在日本跟着李穗教授和林芳教授学习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帮赵大掌柜他们救了一位病情危急的病人，他才答应推荐我入学。”
“哦，是这样啊。”徐志摩眼中的疑惑散去几分，语气也温和下来，“那欢迎你到东陆大学学习。”
大岛茂生怕怠慢了，立刻对身后的仆人吩咐道：
“赶紧去厨房给优子小姐备副碗筷，让她坐下陪先生们说说话，往后在学校，可少不了要麻烦二位。”
仆人应声退下，不多时便端着干净的碗筷回来，轻手轻脚地摆在优子面前。大岛茂顺势对大岛优子笑着说道：“快坐，跟徐先生说说你的经历。”
优子坐下后，先礼貌地向徐志摩夫妇欠了欠身，才缓缓开口：
“我在日本时主要研究细菌学科，跟着李教授参与过几例蝙蝠咬伤的疑难病例的诊治，只是总觉得还有很多不足。”
徐志摩闻言点头：“东陆大学的医学专业是苏院长刚创立不久，但是也有不少资深教授，你可以多去听听课，也能和同学们多交流临床经验。”
冷婉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优子的指尖——那双手修长干净，倒确实像常年握手术刀的样子，只是她心里的疑虑，仍未完全散去。
优子刚坐下，
指尖轻轻碰了碰温热的碗沿，便抬头望向徐志摩，眼神里满是求知的恳切：
“徐先生，我听说东陆大学的医学部不仅注重临床，还很看重与其他学科的结合，比如您研究的文学与医学人文的关联，往后有机会，我能去听您的公开课吗？”
徐志摩放下茶杯，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学术本就该互通。下次开课我让学生提前告诉你时间，你要是有想法，也能在课上和大家一起讨论。”
一旁的大岛茂见二人聊得投机，脸上的笑意更浓，转头对冷婉清道：“徐夫人看着温雅，想必也是学识渊博之人，优子往后在学校，还望您和徐先生多提点。”
冷婉清微微颔首，目光却在优子提到“医学人文”时多停留了一瞬——方才优子说自己专注细菌学，
此刻，却精准说出东陆大学医学部的学科特色，倒不像是偶然听闻。她端起茶盏掩饰住眼底的思索，轻声道：
“优子小姐既然有扎实的医学基础，又肯钻研，在东陆大学定能学有所成。”
优子似乎没察觉冷婉清的打量，笑着接过话：
“能得到夫人的鼓励，我更有信心了。其实我还带了自己整理的病例笔记，往后要是遇到不懂的，想请教徐先生和夫人，不知道会不会打扰？”
徐志摩刚要开口应下，冷婉清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语气温和却带着分寸：
“笔记要是不着急，不如等开学后在学校请教，届时还有其他教授和同学，能一起给你更全面的建议。”
大岛茂见状，连忙打圆场：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学校的事，菜都要凉了。优子，快给徐先生和夫人添些菜，感谢他们愿意关照你。”
优子应声起身，拿起公筷时动作轻柔，眼底的笑意始终未减，只是在低头夹菜的瞬间，目光飞快地扫过冷婉清那双像是在防备什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