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走任何常规意义上的路。
因为脚下,一条由精心算计铺就的“康庄大道”,已经清晰地呈现在王平安的感知之中。
那是一种黏腻又阴冷的感觉,仿佛有人用毒蛇的粘液和死人的鲜血,在地上画出了一条只有他能看见的红毯。
路标,是万蛊寨留下的蛊虫气息。
清障的,是神庙修士偶尔散落的、带着微弱神圣感的血迹。
双方像是在进行一场心照不宣的合作,卖力地清扫着舞台,只为将他这位唯一的“主角”请到台中央。
“他们……在等你。”
李常的声音在王平安心底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同心锁的连接,让她也窥见了这个巨大阴谋的一角,那种被无数恶意视线聚焦的感觉,让她浑身冰冷。
王平安的嘴角,反而挑起了一丝玩味的弧度。
等他?
这何止是等,简直是生怕他跑了,恨不得把方向和目的都刻在脑门上。
恭亲王、万蛊寨、神庙。
这三方势力,竟为了他一个人,搭起了这么大一个戏台。
还真是……看得起他。
前方不远处,一阵短暂的灵力爆鸣后,迅速归于死寂。
王平安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拉着李常如一缕青烟般绕过一片扭曲的树林。
眼前的景象,拙劣得可笑。
几名神庙巡逻队的修士倒在血泊中,心口上是毒虫啃噬的狰狞伤口,是万蛊寨的典型手法。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场完美的伏击。
但王平安的目光,却只落在一个细节上。
一名看似死不瞑目的修士,右手僵硬地向前伸着,指尖距离腰间一块即将被触发的防御玉佩,不多不少,正好三寸。
一个笑话。
一个身经百战的神庙修士,在死亡降临的瞬间,肌肉的本能反应,只会是握紧、是激发,是最后一搏。
绝不会是伸长了胳膊,用一种舞台剧般夸张的姿态,去表演“我差一点就能够到”。
太假了。
假得像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仿佛在说:看,我们为你扫清了障碍,路就在这边,快过来吧。
王平安忽然停下了脚步。
李常不解地望向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灰色气流,无声无息地飘散出去。
那是被他压缩到极致的寂灭之力。
它像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幽灵,轻柔地、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融入了前方不远处,一只伪装成枯叶的引路蛊虫体内。
蛊虫的身体,肉眼难辨地抽搐了一下。
其核心深处,那道由万蛊寨高手下达的、指向西南方向的灵力指令,像是被橡皮擦过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一道全新的、被王平安伪装过的指令,蛮横地取而代之。
方向,正东。
那里,是另一支负责监视全局的万蛊寨精英小队潜伏之地。
做完这一切,王平安才重新拉起李常的小手,不带丝毫留恋地,朝着阴谋的真正核心潜去。
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既然请我来看戏,总得给导演们……送个惊喜。”
穿过最后一层粘稠如沼泽的法则迷雾。
整个世界,仿佛被豁然撕开。
可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李常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小脸“唰”的一下,再无半点血色!
“啊——!”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尖啸,并非从她喉咙里发出,而是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直接扎进了她和王平安的灵魂最深处!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那是成千上万个古老、疲惫、却又燃烧着不屈怒火的灵魂,汇聚成的咆哮!
“滚——出——去!”
“亵渎者……当诛!”
“我的家……我的家园……”
“好痛……杀了我们……或者……滚!”
镇灵氏!
这片土地的古老守护者,他们战死后不灭的英魂,正在这片被玷污的故土上,发出最绝望的悲鸣!
王平安瞳孔狠狠一缩,磅礴的混元之力瞬间涌入李常体内,如同温暖的堤坝,堪堪挡住了那几乎要将她神魂撕碎的冲击。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射向那声音的源头。
一片巨大到望不见边际的下沉盆地中央,一座庞然大物,如同一头被斩断了脊梁的太古巨兽,无力地匍匐在那里。
是一座祭坛。
祭坛由一种能吞噬光线的漆黑巨石堆砌而成,每一块石头都大得离谱,充满了蛮荒、原始、顶天立地的力量感。
但现在,这本该神圣的祭坛,却像是被泼了浓硫酸一样,处处都是被侵犯的痕迹。
无数黏稠的血色符文,像是活物一般,在祭坛表面缓缓蠕动,每一次脉动,都散发出那种扭曲、疯狂、亵渎一切的域外邪神气息。
祭坛的最高处,站着一个戴着狰狞金色面具、身穿华丽祭袍的身影。
大祭司,“幽”!
在他身后,脸色苍白的枯荣供奉,以及几名神庙长老,正以一种近乎癫狂的神情,吟诵着扭曲的咒文。
而在祭坛四周,八根擎天巨柱,如同忠诚的卫士,拱卫着中央。
每一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不同的、属于镇灵氏的古老图腾,它们本该是这片禁地力量的核心。
可现在,其中一根石柱,正被无数从祭坛地底钻出的血色触手,捆绑得密不透风。
一名金丹后期的神庙长老,被那些触手高高举起,他的表情,混杂着狂热的献身与极致的恐惧。
他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
他毕生的修为、满身的精血、乃至于他的金丹和灵魂,都被那些触手强行榨取出来,化作一道刺目的血色能量洪流,野蛮地灌入那根石柱之中!
“嗡——!”
石柱上,属于镇灵氏的古老图腾,发出最后一声不堪受辱的哀鸣,光芒彻底黯淡。
紧接着,无数邪恶的血色纹路,从石柱内部,轰然亮起!
第一根,被污染了!
大祭司“幽”似乎对这个结果极为满意,他缓缓抬起手,那些血色触手立刻转向了第二根石柱。
一道冰冷的电光,在王平安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全明白了。
好一个鸠占鹊巢!
好一个恶毒到极致的阴谋!
大祭司根本不是在建造“锚点”,他是在“侵占”!是在“篡夺”!
他要利用镇灵氏先祖万古不灭的守护大阵,将其污染、扭曲,改造成承载邪神降临的稳定器!
这比从零开始,要恶毒百倍!稳固万倍!
就在这一刻,大祭司“幽”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他那张纹丝不动的狰狞面具,缓缓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转向了王平安与李常藏身的方向。
面具之下,仿佛有一双眼睛,穿透了所有的虚妄与阻隔,精准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他发现了他们。
他虽然没开口,但那姿态仿佛在说:
“欢迎入瓮。”
然而。
回应他的,不是王平安的愤怒现身。
也不是任何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
王平安只是平静地抬起了手。
眼底深处,黑白二色疯狂交织,一个微小到极致、却又蕴含着完整生死轮回的无形领域,在他掌心成型。
“小轮回界。”
他的目标——
不是祭坛上高高在上的大祭司。
也不是那些助纣为虐的神庙长老。
而是那根刚刚被污染,邪神之力与镇灵氏残存执念正进行着最激烈对抗,根基最不稳的……
第一根石柱!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精心布置的戏台,先拆掉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