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森林的雾气像一层黏腻的尸衣,沉沉地裹在众人身上。两拨人默契地划开界限,中间隔着三米的安全距离,如同两个互不信任的狩猎队伍。
警方那边,地质专家正推着眼镜,用干巴巴的语调解释着这片森林的异常——为什么没有鸟兽栖息,为什么土壤呈现不自然的暗黑色。
“酸性土壤,微量毒素沉积,加上地下水位异常……”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在试图用科学解释一个根本不属于科学范畴的地方。
对唯物主义者而言,这样的解释足够令人安心——只要不作死深入,这里不过是一片普通的、有点阴森的林子。
但老刀一行人却绷紧了神经。他站在江余身侧,赤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半晌,他低声道:“奇怪……”
“怎么了?”江余问。
老刀声音压得更低:“……没有小鬼。”
江余环顾四周。光秃秃的树干、泛着腐殖质腥气的泥土,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但他修行不久,难以察觉任何灵体。
屠夫握紧了腰间的短斧,嗓音沙哑:“这种地方,死人多,怨气重,按道理小鬼应该像苍蝇一样围着我们转。”他顿了顿,“可现在,一只都没有。”
——这才是最危险的。
鬼魂没有意识,只会本能地游荡在死亡之地。能让它们集体消失的,只有一种可能:某个更强大的存在,正在支配它们。
江余垂下眼睫,唇角扯出一丝冷笑:“是时降停。”
从踏入森林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盯上了。
讽刺的是,明知前方是陷阱,他却只能一步步走进去——像一只明知笼门已开的鸟,仍旧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飞向囚笼。
老刀的手缓缓按上背后的刀柄,“都机灵点,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东西扑上来,咱也不必客气!”
“——你们要对什么‘不客气’?”李警官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
一瞬间,所有人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屠夫假装对一棵歪脖子树产生了浓厚兴趣,老刀仰头吹起了口哨,江余则低头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像刚才在“窃窃私语”的不是他们。
警方的人频频回头,眼神里写满怀疑。
——这帮人,绝对有问题。
密林深处,树影诡谲地摇曳着,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正注视着这支渐行渐深的队伍。
……
阴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降鬼师们的衣服“猎猎”作响。
三个小时了。
他们绷紧神经踏入这片死寂的森林,预想中的恶战却迟迟未至。队伍里开始弥漫焦躁的气息——这比直接撞见恶鬼更令人不安。
江余太了解时降停的把戏了。
那个疯子正在玩一场心理游戏。
故意吊着所有人的神经,让恐惧在漫长的等待中发酵。就像猫戏弄掌中的老鼠,不急着咬断喉咙,而是欣赏猎物在希望与绝望间反复挣扎的模样。
并让老鼠清楚的知道,猫已经盯上你了。
猜,猫到底要不要杀它?
什么时候下手?
老鼠不知道,一味地处于被动。
一旦稍有松懈,便会被恶兽狠狠攻破!
果不其然,降鬼师队伍内,有异声了。
“老刀,这跟你说好的不一样啊。”寸头青年“锵”地一声将短刀插回鞘中,满脸不耐,“说好的恶鬼呢?咱们这是来野外拉练的?我还期待跟鬼打一仗呢!”
老刀没吭声,赤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微微发亮。他也在思索——时降停究竟在等什么?
他知道他们要去挖尸骨吗?
“要我说,就该抄近道!”寸头踢飞一块碎石,“跟着警察绕来绕去,走什么安全的道路,等走到地方天都黑——”
“闭嘴!”老刀暴喝出声,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再废话老子要揍你了啊!”
队伍暂时恢复了安静,但裂缝已经产生。
江余冷眼旁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符纸,仰头环视周围。
这些参天古树突然让他想起曾经做的噩梦,在树上凝聚成血字的噩梦。
阴影,可至今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棵枯死的树干居然真的裂开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液如同活物般缓缓渗出。
那血液在粗糙的树皮上扭曲蠕动,逐渐凝聚成一行扭曲的血字:“来陪我,阿余。”
江余的瞳孔猛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急速默念清心咒。
待他再次睁眼时,树干上只剩下一片斑驳的树皮。
环顾四周,老刀他们仍在警惕地观察着密林深处,显然谁都没有看见刚才那骇人的一幕。
该死的时降停……
江余咬紧牙关,喉结上下滚动,这是专门针对他的精神攻击。
明知道他精神薄弱,最容易被入侵。
江余真想大声回答他:
谁会陪你这种疯子!
与降鬼师那边紧张的气氛截然不同,警队这边倒是热闹得过分——全因齐生那张停不下来的嘴。
从早餐的豆浆油条到晚餐的红烧排骨,他连明天宵夜想吃什么都规划好了,活像个出来春游的小学生。
“你昨天揍人时候的狠劲呢?”李警官终于忍无可忍,指着齐生鼻尖骂道,“现在装什么话痨?”
齐生眨了眨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啊?”
李警官额头青筋直跳,干脆加快脚步走到队伍最前头。
没人注意到,走在最后的王伍德正抖得像筛糠,镣铐随着他的颤抖“哗啦”作响。
“抖什么抖?”押送的警员不耐烦地拽了下锁链,“现在知道怕了?杀人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
“真、真的有鬼……”王伍德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警察你们要相信我,一定要保护我!不然我会被鬼杀死的!!”
警员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精神病怕是没救了。
就算精神病说世界有鬼,哪怕真的有鬼,也不会有人信。
良久后,队伍最前方,江余正装模作样地挠头:“十年没回来,记不太清了……”他故意摆出茫然的样子,带着众人东走西走,最终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通往守望所的小路——
不能带错路,得让这些警察在天黑前拿到名单赶紧离开,不然会很危险。
“快到埋骨地了吧?”老刀压低声音问道。
江余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回答。
老刀见他不回答,便知道他还在拖,深深叹了口气。
“找机会甩开警察,不能在他们视线下行动。”老刀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都想想借口。”
将近下午六点,当夕阳将树影拉得老长时,那座废墟般的孤儿院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斑驳的外墙上爬满枯藤,破碎的窗户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就是这里?”李警官伸手去推锈迹斑斑的铁门,“哗啦!”
“嗯?”
背后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声音。
大门被上锁了?
江余微微一惊,他记得上次他从土里爬出来后,来到这个大门前,一推就开。
且离开时,也没人去上这道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