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账本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长公主手下十几家铺子，走到哪家，哪家就找借口拖延时间，直到酉时，日光退隐，天色渐晚，小翠也才收了七八本并不完整的账本。
她气得眼神都瞪出了血丝，当着掌柜的面呸了声才气冲冲地带着丫鬟婆子们离开。
什么东西！她奉了长公主对命令来收账本，这些人不是假装找不到，就是拿其他的东西来糊弄她，显然是长久没人来管，个个都开始糊弄人了。
被人唾弃了的掌柜也不恼，只瞧着几人的背影轻嗤，“我看啊，这长公主也不是个做生意的人，真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算拿到了账本又如何？”
小二忙附和道：“周掌柜，我也觉得，那长公主对咱们这些铺子一直不怎么过问，就算她把那些账本翻个底朝天，也看不出什么蹊跷。”
说着，他忍不住好奇。
“但这长公主是不是也太不知好歹了，居然放任一个丫鬟把事情闹得那么大，您是没看见京兆尹大人的脸色啊，那叫一个难看。”
想起看热闹时见到的画面，店小二啧啧称奇。
虽然驸马的行为着实可恶，但一个小丫鬟干什么跟驸马对着干啊，万一人家小两口和好了，那不是有的她遭罪的？
周大友摇摇头，做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你是前年才来的，不清楚这里头情况，这小翠啊，可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他靠在桌上，“她的所作所为如果没有那位殿下的指示，又怎么敢擅自将事情闹大？”
说罢，他又道：“还好咱们这万生堂生意不佳，做的账本虽然敷衍了些，但好歹是没有作假，若那位殿下当真是个聪明人，便不会多为难咱们。”
周大友叹气，也不知那位究竟为何在这个关头要账本，难道是情场失意，便要在其他地方找回场子？
依他看啊，这位安宁殿下压根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否则他们这些铺子怎么还会半死不活地经营着。
小翠抱着账本回府时，霞云已褪，近乎是夜间了。
云书玥尚未歇息，她坐在软榻上翻看有关经营之道的书，腿上裹了布条的素银就在旁边给她答疑解惑。
素银原是商贾之家的人，只是家道中落后便到了公主府当个一等丫鬟。
如今的吃穿用度虽比不上她从前在南方的小姐日子，但好歹也算是安生，更不用怕昔日的仇敌来寻她麻烦。
“殿下！”
还隔着半个长廊，小翠气呼呼的声音就传到了屋子里，她抱了账本，脚步将木板踩得咚咚作响，显然是攒了一肚子的气。
“这是怎么了？”云书玥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瞧着走进屋的人，目光被烛火渡上一翻暖意，犹如星子坠落在她眼底。
“今天惩治萧易的时候，你不是还很高兴吗？现在倒是积了一肚子火气回来。”
云书玥打趣道，又让人将炭盆挪远些。
屋里暖意徐徐升起，小翠将账本往小桌上一搁，有些委屈地给她展示上面明显敷衍的记录。
“殿下你看呐，这些人仗着您不管铺子，就随意在上面写写，我看生意不好，多半都是他们懒散闹的。”
亮堂的屋里，薄薄的账本就算堆在一起也谈不上正常该有的厚度，更何况这还是几家铺子加起来的。
素银小心拿起一本，不用翻，她也清楚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殿下，你看，这家铺子早些时日送过账本来的，但跟这本却对不上。”
她将两本一起摊开，里面记录的价格都不对。
云书玥眉头微蹙，她不清楚这些，自然也看不出具体的不对。
“他们疯了？这么明显的猫腻是怕本宫看不出来？”
素银摇头，“这上面的价格虽然并非一致，但都比市价高了许多，恐怕这些人压根就没有记账本，或是之前就做了假账本来敷衍您，如今小翠去得突然，他们便只能绞尽脑汁瞎编了点数字。”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这些铺子收入不高，恐怕有很大一部分是被人吞了。”
云书玥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她微微垂眼，眼底泛着冷意。
“这些铺子的掌柜互相都认识，如果要吞，恐怕是联合着一起吞了。”
“是啊，殿下，奴婢建议您将人都召进府里挨个盘问，再当着他们的面对账本，不安分的就当场开除。”
素银说着，又提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将高得离谱都成本划了出来。
但很快她又停止了这个行为，原因无他，这些掌柜的知道长公主并不擅长经营之道，所以个个都谎报了成本，由于长时间没人管束，他们便越发嚣张，价格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云书玥叹了口气，随意抽了本账本翻了翻。
她因为对生意并不精通，所以就按照自己喜好开了几间茶铺书铺，但她拿到的这本却是个贩卖衣裳首饰的店铺，名叫万生堂。
她思索了一下，这才从脑子里挖出关于这个铺子的记忆。
万生堂原本是要倒闭的，前掌柜欠了一堆债，惹了人要去店里打砸，当时她恰好在附近喝茶，被惊扰后便买了这家铺子。
没想到当年随手一买，却让这家铺子成了自己名下交钱最多的，虽然他也有隐瞒账本的嫌疑，但好歹也是赚给自己能入眼的银子。
云书玥揉了揉太阳穴，蓦地想起上一世，她蜗居在家，便尝试着自己画些簪子，衣服花样解闷。
原本只是用来解闷的爱好而已，没想到掌家后的肖雨柔一眼便看中了她的作品，将其图纸拿去制成成品，冠上她的姓名惊动京城的女子。
她至今还记得她前去质问肖雨柔为何盗窃自己作品，得到的却是萧易敷衍的回答，他说，反正都是他萧家妇，冠以谁的姓名皆是无所谓。
他还说，自己太过在意虚名，总之都是对自己夫君有利的事情，为何独独自己容不下肖雨柔的一片好心。
当时她已然双腿残疾，常年处于愁苦和打压中，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被这般挖苦讽刺一顿后便将自己关在院子里闷闷不乐的继续绘制图纸。
云书玥指腹摩挲着纸面，带着暖意的烛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亮色，“从明日开始就将我名下铺子的掌柜分批次带过来，同时把这些铺子全都关了，直到我把事情处理妥当为止。”
“殿下，这不好吧，”小翠有些担心，“要是好几天不开门，会不会流失更多顾客啊？”
“我倒觉得殿下说得对，若不先把店铺里的蛀虫处理掉，铺子生意再好也没用。”
素银坐直了身体，刚接上的腿还有些疼，她便直挺挺地支着，“殿下的做法才是经营铺子的长久之计。”
说着，她又兴奋的看向云书玥。
“殿下，我以前跟着家父家母学过不少经营之道，有我在，您就放心吧。”
雨早就停了，屋外只剩一片潮气在院里停滞。
云书玥笑笑，“你好好休息，以后恐怕都要辛苦你帮我管理店铺的事情。”
她清楚自己的短板，经营店铺不是她擅长的事情，就算是现学，恐怕也不能快速将店铺经营好，还不如放手交给自己信任，又擅长此道的人。
素银没想到云书玥居然这么放心她，一时间眼睛都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