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律在走动时,皮靴的声音格外铿锵有力,像只在努力吸引目光的孔雀。
金黄色的麦穗随着主人躬身时向下倒,深蓝色的军装裁剪得当,严丝密缝着遮住充满爆发力的身躯,礼节十足,宛如绅士。
“初次见面,冕下,我的名字是靖律。”
其实并不是初次的见面。
靖律冰蓝色的眼底只倒映出她的身影。
漆黑微卷的长发,灵动的双眸里有不安和好奇,如同一张白纸一览无遗,只等着你在上面肆意地挥洒颜色。
靖律的目光落在鎏金色的披风上,眸色微深。
除了这件丑陋的披风,冕下哪里都漂亮极了。
“你好,我叫枝鎏。”
枝鎏有些局促,她只能揪紧衣摆,抿唇微笑。
不过看上去他的衣服和刚刚外面等着的那些人很像,只是靖律的军装上有更多的奖章。
正在乱想着,帝克莱尔往前走近,语气温和,琥珀色的眼睛直接忽视了不远处的靖律。
“我可以叫您的名字吗?”
态度称得上是熟稔。
“当然可以了,帝克莱尔。”
“能得到您叫我的名字,这是我的荣幸。”
帝克莱尔欠身,随即只是微微点了点桌面。
瞬间一道光屏突闪至枝鎏面前。
枝鎏被吓了一跳,一声惊呼地后退,就被身后的人扶住肩膀,紧接着后背就抵住了坚硬的胸膛。
不过却不是热意的温度,反而倒像是尖冰,碰到了海底沉没了万年的石块。
“别怕,那是虚拟屏幕。”
靖律说着,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伸出右手,微往前走了一步后,用手穿过了泛着蓝光的光幕。
头微侧,漆黑碎发下冰蓝的眼眸安静地回看着她,无声的安抚,仿佛在说:你看,这是假的。
帝克莱尔从始至终除了刚刚到开口,直到靖律的动作出现他也沉默地站在一边。
也许是首因效应吧,枝鎏有意识地清醒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帝克莱尔,再加上温和谦逊的态度,这让枝鎏吓到后第一时间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
被注视的感觉让人身心愉悦。
高挑优雅的身姿让帝克莱尔笼罩着和谐的面罩,他的阴影落在背光处,只有谦和的笑意。
帝克莱尔轻轻叹一口气,眼睛里像太阳的倒影,他伸出左手的食指虚虚地靠在唇边,金色的额发随着他颔首而摆动。
“枝鎏,欢迎来到我们的时代。”
语调亲昵,像恋人一样的低喃,尾音缠绵。
我们的,时代?
这是什么。
带着这种莫名其妙的疑惑,枝鎏收回目光,好奇又紧张地看向屏幕,靖律适时收回手,往后默默地退了一步,将空间重新给予她。
高空间维度的产物不再拘泥于纸笔,它更像某种意识,屏幕不过是它的载体,只要你望向它,你的意识便与它共享。
这是星际时代。
人类,或蓝星,已成为一个古老又美丽的神话。
为了适应星际残酷的生存法则,在蓝星已经成为过去时后,人们开始从根源上对基因进行改造,他们融合了动物,植物,甚至机械。
在最开始的时候,改造的效果非常可观,第一批成功实验品出示后,新人类纪元开始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弊病也逐渐在后人身上体现
他们的基因混乱,不自洽,在继承了融合基因的优点的同时,也继承了更加严重突出的缺点,如:融合了兽人基因的人,也同时加重了兽类的贪欲和暴虐。
而只有血脉受基因改造效果越小的人,才能舒缓改造人的基因影响。
好在先行者们中有人想到这个可能,他在最后时刻,瞒着所有人偷偷将剩余的唯一一具试验品藏起来,以防出现不可忽视的后果。
而那唯一一具试验品,是新人类最后的希望,整个星际时代唯一没有被基因污染过的纯血人类。
他们把这叫做—火种计划。
这谁能想到,自己因为得了绝症,告别了父母用冰冻技术将自己沉睡下去,只等到未来科技再将自己唤醒,结果居然成了一具,试验品?
更要命的是……
“没有蓝星了?真正的人类就剩下我了?”
枝鎏觉得很荒谬,对于她来说只是带着父母的希望睡了一觉,结果醒来后就被告知,蓝星没有了,人类也没有了,这个世界只有新人类。
那她醒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这比以前看过的丧尸片还恐怖,除我皆异类。
“是的,您一直在沉睡,我们曾经试图将您唤醒,但是害怕因此而来的意外,所以放弃强制清醒。”
高贵的德赫拉家族从不为任何人低下他们的头颅。
而此刻,帝克莱尔弯下了他的脊背,恭敬的弧度将他的身姿勾勒得像安静的持刀者,为公主而存在的前锋勇士。
“这是您的时代,冕下。”
靖律站在枝鎏的背面,默默走上前。修长的骨指套在皮质手套中,靖律湖蓝色的眼睛有些犹豫。
但在看到枝鎏惊慌和不解的目光后,他轻叹。
然后将右手的皮质手套抽出。
声音喑哑,“冕下,您或许还不明白,基因带来的优胜劣汰。”
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上面纵横交错着恐怖的伤痕,有的是刚刚结痂,有的泛着血红色,甚至可以看到白骨的痕迹,虎口处像是被某种电鳗击中,呈现焦黑的样子。
军装穿在他的身上,脊背挺拔,左手撩拨着右手的蓝色纹章袖扣,仿佛这不堪入目的手不是自己的,明明表情是那么漠然,可是眼睛却像会说话,充满了柔意。
“基因带给我骁勇善战的勇气,可同时,它让我疯狂,暴虐,一次次在失控的边缘。”
靖律说着笑了下,似乎是在嘲笑着自己,“为了不犯下大错,您放心,我有惩罚它。”然后扬起右手,像在证明。
一时间枝鎏不知该说什么。
靖律的目光太坦荡,太真诚,让人想责问都不忍心。
可是那她呢,枝鎏真的觉得很委屈和害怕。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生病之前也只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有爱自己的父母,陪伴自己的同学,每天只需要思考中午吃什么,晚饭吃什么,待会儿去去哪里玩。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突然告诉你,这个世界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唯一的人类了。因为基因的纯粹,说不定还会被抓去当试验品……
枝鎏脑补的很厉害,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紧张,越紧张越抖,越抖越结巴地厉害。
“我,我不好,不好吃的。你们,别……我,我不想,我不想当试验品。”
靖律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让她彻底慌张,于是冰块脸崩不住了,言辞动作都生疏得可以,紧张得赶紧把手套遮住丑陋的右手。
“没有,不会的,没有人敢伤害你的,别怕,不会有人把您抓去做实验的。”
和生疏紧张到束手无策的靖律不同,帝克莱尔眼里流露出笑意,他直起身,走上前,将她的左手微微抬起拉至胸膛,那里散发着有力的心跳声,和滚烫的热意。
枝鎏的左手里面捏握的是德赫拉皇室徽章,徽章对应的位置,是帝克莱尔的心脏。
所以你看,别害怕,我也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