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来临之前,朝瑶的府邸被改造好了,玱玹与小夭作为第一批客人,蓬荜生辉。
几人穿过朱漆大门,走入府邸就是草木葳蕤的天地。前庭两侧栽植着成排的垂丝海棠,粉白相间的花瓣如云霞般堆叠,微风拂过时便下起阵阵花雨。
假山缝隙间生长着虎耳草与翠云草,石隙间探出几株垂枝梅,老干虬曲如游龙,新绽的浅绛色花瓣映着青苔斑驳的岩面。
曲径两侧植着成排木樨,金粟般的小花缀满枝头,青砖步道边缘丛生的二月兰与酢浆草,偶有蝴蝶停驻在花瓣上,翅翼颤动时抖落细碎花粉。
中庭水榭四周环绕着数十株百年紫藤,虬曲的枝干攀附在红漆回廊上,垂落的紫色花穗倒映在池水中,
水池畔的菖蒲剑叶挺拔,其间点缀着睡莲的圆叶,粉白花朵在午时舒展,露出鹅黄色蕊心。回廊转角处栽着三色堇与虞美人,丝绒般的花瓣随着日照角度变换浓淡。
药圃设计成与紫苏组成碧玉与绛紫的棋格,金银花的藤蔓攀着竹架织成香帐,角落里的曼陀罗垂下铃铛般的白花。每当暮色降临,夜来香的馥郁便与石灯笼的暖光交融,
春日山茶与杜鹃争艳,夏日荷花与木槿斗丽,秋日菊花与丹桂飘香,冬日蜡梅与水仙傲霜。
“瑶儿,这府邸完全能称得上繁花似锦。”小夭望着眼前的府邸,花团锦簇,没有氏族大家的金碧辉煌。府邸里蕴含着木灵之气,像是将四季留在一处的人间美景,百般红紫斗芳菲。
风流尽付小园春,浓麝分香入四邻。
小九缩小的身影在水池里畅游,无恙在花丛中扑蝶,蝴蝶偶尔会停留在它鼻子上,惹的无恙喷嚏连连。
“来,放纸鸢。”朝瑶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纸鸢递给小夭,小夭笑盈盈接过。
两人执青鸾纸鸢逆风疾奔,浅蓝罗裙的小夭与白衣的朝瑶牵着银线奔跑,忽一阵东风过,两人的纸鸢在漫天飞花中纠缠翻舞,笑声随着疾风飘荡。
玱玹停驻在满园春色仰头看纸鸢,云舒云卷。少年吹奏洞箫时,纷飞的花瓣竟凝滞空中,却有一瓣海棠花沾染她的青丝。
满天繁星,小夭躺在药圃竹榻饮酒,朝瑶带着无恙在府中乱跑,花好月圆。
她怕寂寞,很喜欢说话。现在没有人陪她说话,她竟不觉得寂寞,一人敌得过万人。
玱玹被轰回辰荣山,小夭与朝瑶留在城中,得知圣女在城中置办府邸,大王姬同住,辰荣与涂山氏都派人送来礼物,宴席的请帖也络绎不绝。小夭不喜参加宴席,通通都推了,朝瑶要修炼,她一个懒散随性的人,不可思议地开始学起如何管理府邸。
抱怨几次都被朝瑶调侃回去了,“我这小小府邸你都管不好,如何管好以后的医馆。”
涂山璟偶尔会借着视察商铺的名义,顺便拜访圣女。洛愿每次都得翻个白眼,看到涂山璟真情实意教小夭管家之能与商贾之道,她才没把眼珠子翻出来。
“其实这两者看似繁琐,互不相干。但本质相通,只是侧重不同,皆是以有限资源实现最优利益的追求,前者主内宅之平衡,后者掌市场之盈亏,核心都在于对人、财、物的精准调度与风险把控。”
两人坐在花团锦簇中,小夭拿着账本,涂山璟笑着摘掉她头上的花瓣。小夭举着账本遮挡太阳,他们也学了一下午了。“璟,院中有木槿,我们去摘吧。”
她现在过得格外充实,筹划着如何授课,看医书,学习管家,日日泡在沉闷的书简之中。
“好。”涂山璟率先站起来,扶起小夭,小夭看见他腿脚不便,“璟,我现在能把你腿脚治好。”
“你介意它吗?”
“你说我介意吗?”小夭抬头看向涂山璟。
“既然你不介意,那就不用医治,反正我身上的伤不止这一处,他们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伤痕不在身上在心上,小夭却不想别人看低涂山璟,“可是....我介意别人介意,不是我介意,我不想任何人看低你,我希望.......”
涂山璟食指轻轻按在小夭的唇上,阻止她继续说:“我明白,你是担心我因为别人介意的目光而难受.........”后面的话猛地被身侧阴森森的声音打断。
“我还在呢...........”
小夭和涂山璟无奈地同时扭头看向旁边的暗卫---朝瑶。果不其然,涂山璟的手被拍开了,“你这腿怎么走到皓翎王的面前?老父亲的眼睛是淬了毒。”
涂山璟闻言看了看自己腿,小夭见到涂山璟像是有些难受,连忙扯了扯瑶儿,示意她别说了。
“爱你的人自然想给你最好的,你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洛愿瞟了一眼涂山璟,治好也能跑得快点,“治好也能当没治好,你现在没好不也能为了家族,维持住正常的姿势吗?”
小妖怜惜弱者,对弱者有保护欲这点,真是被茶狐拿捏的死死。
涂山璟抬头看向朝瑶,朝瑶盯了一眼自己。他看向小夭,小夭唇间浅笑,“现在我们身边都不缺天材地宝,就当你教我付的诊金。”
假若以后............他们也是两不相欠。
“好,听你的。”
洛愿...............猝!!!
仲夏之月,玱玹收到丰隆与馨悦的帖子,过几日是他们的小生辰,邀请他与小夭去玩,派来的人提了一嘴,“圣女的帖子已经单独送过去了。”
玱玹应下邀约,洛愿把请帖随手放在一边,近日西陵氏的人到了。
今晚得见鬼老头取经了。日落时分给小夭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去皓翎学习,转而飘向竹楼。
“鬼老头,你这出门在外有几分薄面?”
鬼方褱一见鬼丫头欲言又止的样子,扭头看向竹楼外,“脸上都老得起褶子了,哪还有面子。”
“我这不是最近准备整把大的就收手了嘛。”洛愿斜着身子歪着头,保持与鬼老头“面对面”。
鬼方褱往右转她就往右转,往左转她就往左转。“你想做什么?”原以为她成立组织的事是说笑,有一天,他不声不响去看了一眼,已经有模有样了。
鬼丫头阵法之能学得不错,结合归藏卦象,迷雾掩目,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会触发阵法,殒命在内。假若没有羽翎指引,他进去也要费一番功夫。
“离戎族至少是中原六大氏族之一,我怕氏族联合起来不给两国帝王面子,给我埋在中原了。”王母和皓翎王的救援速度,文火煎鱼——慢慢来。
“怎么?要鬼方给你挡着?”鬼方褱戏谑地看着她,她现在身边围着王族、氏族、不也活得如鱼得水嘛。
“离戎与涂山氏交好,涂山璟又是这代明里暗里的话事人,离戎族长求助涂山璟,他不可能不管。”
“你想要瞒天过海?”鬼方褱不知她是如何将那群妖弄来的,外面一点风声也没有。
“嗯,我要离戎碍于四大氏族吃下哑巴亏,碍于西炎与皓翎和王母又不敢动我。”洛愿巧笑倩兮地撑着脸颊,好似只是在说一件游戏。
“鬼精灵,上次听我嘴里讲起鬼方曾对涂山有过一恩,所以专程找我想法子吧。”当年涂山老太爷病重,曾经求助鬼方,鬼方借出九转还阳佩。储存九种灵兽精魄的玉珏,每消耗一枚精魄可续命三月,耗尽后需猎杀新灵兽填补。
“我保证,只要涂山氏不插手,其余两族也绝不会插手。”
鬼方褱双瞳重叠在一起,满腹狐疑地看了看,“你与西陵有渊源,这倒不假。赤水海天那老东西可不好糊弄。”
你们都是老东西,还互相称呼对方是老东西。洛愿乖巧地挪了挪位置,凑近鬼老头。鬼方褱侧耳聆听她的小秘密,竹楼没人窃听,她也得做出这样子,说什么---仪式感,
鬼方褱越听越感觉自己是不是被绑上贼窝了,诧异地盯着她:“你一个灵体,哪里来的寿命激活灯火?你这灵力也不像能随随便便可以耗费百年修为启动光阴盏的人。”
就是想着鬼丫头这点,他才放心大胆给她说了鬼方法宝的作用,以及如何使用。
“她愿意用魂魄点燃,我就试了试往里面注入灵力,没用我多少灵力,还没我布置阵法用的多。”鬼老头不知道能用魂魄点燃?不知道教她启动仪式做什么?逗她玩?
鬼方褱眨了眨眼睛,“那魂呢?”
“灰飞烟灭了,烧的干干净净。”洛愿也眨了眨眼睛,这事有什么问题吗?
鬼方褱心里感慨鬼方历代族长,居然都不知道光阴盏能用魂魄点燃。“走,给我演示一遍。”拉着鬼丫头就准备去找不知名的野魂试一试。
“我的事咋办?咱们不经过人家同意,烧对方不好吧。”
“这事办好,你的事都不是事。找个族内之人的墓地,也算他为族中做贡献了。”鬼方褱迫不及待拉着鬼丫头往外走。
洛愿.............这位才是活阎王。
鬼方褱带着鬼丫头去了鬼方历代族长墓地后方的山林,洛愿敏锐捕捉到鬼老头眼里的狠厉,这是族中人,还是仇人。
“鬼丫头,就他。”鬼方褱拿出光阴盏交给她,掐诀拿出魂幡准备引魂。
洛愿忐忑地接过来,心里七上八下,鬼老头的反应真奇怪。笑着应了一声,“好嘞,你老看好。”
洛愿化作魂体,看见金光从墓地飘出动手抓鬼!注入灵力,对方渐渐形成光影。
“是你!”魂体面容枯槁,如同千年老树的皮,不知活了多少年岁,洛愿还没出声,对方已经怒视鬼老头,如同厉鬼要扑上去撕碎鬼老头。
她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妈对我家老头客气点!”
对方惊诧地盯着打自己的少女,此刻才发现她在为自己注入灵力。
“呵,你一残魂,也好意思叫嚣?”鬼方褱反手一挥,对方魂体立刻痛苦地颤抖。
死了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洛愿适当开口,“麻烦你当个灯芯。”说完立刻将对方束缚起来,独特的灵力充斥在魂体之上,阴风阵阵,对方凄厉地叫喊,声音尖锐刺耳,鬼哭狼嚎。
鬼方褱亲眼看见对方在鬼丫头手中逐渐变成萤蓝色火苗,她嘴上念诵着鬼方古语,火苗进入光阴盏,诡异的灯火迅速窜起。“老头,溯回到什么时间?”
“随便,我对他的一生没兴趣。”只是想看看鬼丫头如何实现魂魄点燃灯火。
洛愿...........真幽默,心想鬼老头可能与他有仇,直接溯回他的一生,烧干算了!
鬼方褱看着光阴盏上方出现的影像,淡漠地瞟了几眼,闭上了眼睛。洛愿倒是看得挺来劲。“老头,这人心眼子太黑了,居然残害同族。”看到后面只当自己没看了,漫不经心吃着灵草,眼睛时不时瞟一眼。
这人与鬼老头有血海深仇........看多了,鬼老头灭口。
“嗯。”鬼方褱随口回应一声,感觉差不多才睁开眼睛................惊呼道:“你怎么吃上东西了?”启动光阴盏耗费极大的修为,需要凝神,她怎么还吃上他屋中的灵草了?
洛愿手上拿着灵草,嘴巴忙着咀嚼,困惑地看着鬼老头,“没拿你的还魂草。”那破草屁用没有,自己吃下去也没感觉。
灯火闪烁,影像还在,并未结束,“丫头,你什么感觉?”
“没感觉啊,我注入灵力后就没管了,就是那魂叫得难听,烧没了才会结束。”洛愿指了指灯火。
此刻他完全听不到惨叫,她却能听到。鬼丫头又成宝贝了,缘分,天意使然。
洛愿吃着灵草,瞟见鬼老头盯着自己看,“要不,再弄只魂,你玩会?”
“玩什么玩,这是能玩的嘛!”鬼方褱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灵体之间有关联,世间只有她的灵力能让魂体重现,这法子,鬼方无法复制。
两人等光阴盏熄灭,鬼方褱收起光阴盏,“下次用前说清用途,我可不想全世间都来找鬼方。”
拿出一块令牌递给她,“你拿这个去找涂山太夫人。”
“这什么令牌?管用不?”洛愿反复打量着手上的令牌,刻着鬼方图腾。
“我觉得好用,族长给我的,鬼方之人领命出去办事,都会拿这个令牌。”
洛愿抚摸着图腾纹路,“你给我了,你们族长不会怪你吧,涂山氏的恩情挺值钱。”
“只要人活着,你欠我,我欠你,恩恩怨怨数不清。有时是恩情,有时是亏欠,有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父母养育之恩,朋友相助之义,爱人相守之情,甚至对手的算计。与其执着于清算恩怨,不如学会在恩怨是非中找到自己,让每一段关系都成为照见自己的镜子。”
鬼方褱揉了揉鬼丫头的头顶,语气轻柔,“你我遇见就是缘分,涂山氏的恩情是挺值钱,却不如你带来的惊喜多。”
洛愿.................“老头,你突然讲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不如打我几巴掌长记性。”洛愿尝试着用言语去表达这份感动,却发现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掩盖眼里即将泛起的暖流。
她感激遇见的所有人,小夭、王母、皓翎王、鬼老头、西炎王、凤哥、相柳、玱玹、涂山璟、西陵珩等,甚至是麻子、串子、老木等无数普通人。
她多多少少在他们身上学到东西,有些是他们刻意教导,有些是她观他们做事,自己领悟,自己也是在一次次遇见中成长起来。
“你呀,什么都懂。”鬼方褱负手于身后,两人在月色下步行一段才回到竹楼。
洛愿把鬼老头送回去就告辞了,回去的路上看着手上的令牌,贴身收好。
能不用恩情就不用吧,她怕鬼老头以后的退休金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