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织,为苍穹披上一层神秘的薄纱。尽兴而归的朝瑶,左手牵着凤哥,怀里还宝贝似的搂着一堆市集上淘来的新奇小玩意儿。九凤同样是满载而归,一手牵着懵懂的小废物,另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特色吃食。
刚走近府邸,便看见珊瑚正忙前忙后地指挥着往府里搬运各式物品。朝瑶的目光掠过地上琳琅满目的乡土特产——一筐筐还沾着稻草的鸡蛋,还带着泥土清香的时令山蔬,以及那些被捆住双脚、仍不安分扑腾的家禽……
眼前的景象让朝瑶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误入了某个热闹的农家乐批发市场。
珊瑚见到自家圣女回来,赶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脸上是无奈又好笑的神情:“圣女,您可算回来了。这些都是百姓们知道您回府后,今天下午陆续送来的心意。”
氏族宴会一结束,圣女不见踪影,氏族派人送来的精致请柬,与百姓们质朴的心意堆在一起,俨然成了两座对比鲜明的小山。
关于收礼这事,朝瑶早有过严令:一律不收。谁知今日前来送东西的百姓络绎不绝,许多人干脆连面都不露,把东西往门口一放,敲响门便匆匆离去。
“防风公子说,此乃百姓的一片热忱,若是送来,便暂且收下。”
朝瑶一时语塞,半晌才问道:“……给钱了吗?”
啊?给钱?珊瑚明显愣了一下,显然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没有……他们都是放下东西就走。”她迟疑片刻,又补充道:“府邸里面……还有。”
九凤牵着小废物走进府邸,脸色瞬间风云突变。只见前院密密麻麻堆满了家禽,树边拴着咩咩叫的牛羊,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准确说是粪便的味道。
眉头锁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洁癖发作,几乎要腾起太阳真火把这里彻底净化一遍。
“这、这是怎么回事?”朝瑶错愕地环视前院。她精心设计的花园,那些草木葳蕤、花团锦簇的景致,此刻彻底沦为大型农家乐现场。
一声清亮的公鸡打鸣声格外突出。一只羽毛鲜艳的公鸡,此时正高傲地立在牡丹花丛中,仰首向天,引吭高歌,那姿态宛如在宣告自己才是这方庭院的新主人。
这些朴实的回报如此实在
珊瑚嗫嚅解释:“这些是来不及移到兽苑。”
朝瑶满心错愕,还未等她理清头绪,一阵爽朗的笑声便从头顶传来。
“哈哈哈.....”
只见防风邶悠闲地躺在檐角,手里还拎着一壶酒,“咱们圣女大人深得民心啊。你看这只鸡,”他指着那只昂首挺胸的公鸡,“它看你的眼神比某些氏族长老还虔诚。”
“你自己收拾吧!”九凤的目光冷冷扫过这“大型农家乐现场”,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一旁的木傀,随即飞身跃上屋檐,果断地与地面的混乱划清界限。
朝瑶???说好的爱呢?啧啧啧,男人的爱信不得,一群鸡鸭鹅就叫没了。
得知涂山兄弟和西陵淳人手获赠一筐鸡蛋,已兴尽而归。朝瑶让珊瑚派人把这些活禽选些带回辰荣山,着重点名那些活蹦乱跳、昂首阔步、叫声洪亮的心意。
“回禀老祖宗,算我的孝心。”
珊瑚小声汇报:“圣女,后门还发现两头猪……”
朝瑶沉默半晌,笑了起来,笑容在夕阳余晖中格外明媚:“漂亮,全送!”
她转头看向屋顶慵懒的防风邶与脸色铁青的九凤,俏皮地眨眨眼,“两位,今晚想喝鸡汤还是羊肉汤?现杀的,特别新鲜。”
“不做选择。”防风邶仰头,酒水倾入口中。
九凤的视线在满院子的心意,与小废物哭笑不得的表情之间逡巡片刻,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搬家!”
朝瑶.........奇葩,有钱也不能随便祸祸。
辰荣山的夜,在喧嚣散尽后,总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寂静。
今夜独独西炎王居住的宫殿格外热闹,西炎王此生经历过无数风浪,从部族厮杀到一统江山,没有什么场面能让此刻的他真正动容。
直到他亲眼看见自己宫殿的前院,已然成为一众家禽的乐园。母鸡咯咯地四处觅食,公鹅昂首阔步巡视着自己的新领地,还有几头圆滚滚的猪崽,正欢快地甩着它们卷曲的小尾巴。
这位昔日以铁腕冷酷着称的霸主,此刻正负手立于廊下,一张脸黑得能与身上的玄色衣袍融为一体。
他此生最熟悉的,是阵前的烽火与朝堂的博弈,而非眼前这母鸡扑棱着翅膀飞上他的白玉棋盘,留下一抹泥爪印。
小夭强忍笑意,肩膀微微耸动,躲在一旁看戏。她瞧着外爷那副毕生尊严受到挑战却又不能与畜牲一般见识的憋屈表情,觉得比看任何宫廷乐舞都有趣。
“外爷,”她故意眨着眼,声音甜甜的,“您看这大鹅,多精神!羽毛比您发冠上的明珠还亮呢!”
西炎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目光如刀般扫过满院的活物,最终落在匆匆赶来的珊瑚身上。
珊瑚在大王姬和太尊的双重威压目光下,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一礼,手里还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禀太尊,”珊瑚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圣女吩咐,将这些……呃……生灵,全部迁至辰荣山,请老祖宗照料饲养。”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言辞,一头格外肥硕的猪崽欢快地哼哧着,一头撞翻了院中一盆精心修剪了上百年的迎客松。
西炎王的眼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珊瑚深吸一口气,继续传达那更为惊世骇俗的话:“圣女还说,辰荣山地气丰沛,最宜养殖。这是她为您精心挑选的农具,请您过目。”锦盒打开,里面躺着的是一把崭新的锄头,一把镰刀,还有一本《家禽高效养殖技术与常见病害防治》。
西炎王盯着那本封面画着张牙舞爪小鸡的书册,沉默了。
沉默里,翻滚着的是足以让五湖四海结冰的怒气,以及一丝对自己戎马一生最终落得如此境遇的荒诞感。
小夭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想象不出,她那曾挥斥方遒、令大荒震颤的外爷,撒下一把谷子喂鸡,身后跟着鸡崽子时会是什么模样。
“小兔崽子!”西炎王几乎是咬着牙,低声吐出这几个字,转身走入殿内。
小夭连忙提起裙摆,轻盈地跟了进去,悄悄观察着外爷的神情。
面无表情的外爷看不出喜怒,眼神平静不见怒气。瞟了一眼旁边脸上带笑的内侍,小夭感慨自己庸人自扰,转身回到自己房内,检查外出巡视的物品。
一个帝王的垂暮之年,最大的欣慰或许不是版图的辽阔,而是有一个能无视他所有光环、视他如常人的晚辈,给予他最真实的陪伴。
被一个人如同寻常祖父般惦记、调侃与关爱。
那个人,她做不到,玱玹做不到,只有那位小祖宗能做到。
小夭检查完物品,通过传音珠与涂山璟闲聊,不见面的日子,涂山璟雷打不动会陪她聊会天。
两人聊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听到涂山璟说九凤今日也在,下午带着瑶儿出去,将他们三人放在府邸赏花看药人时小夭捧腹大笑。
瑶儿在世人面前的情感,单纯到只剩下防风邶与蓐收,防风邶陪吃陪喝陪打架,堂而皇之与瑶儿在世间打情骂俏。另一位男朋友蓐收,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在皓翎做挡箭牌,稳定得让人心疼。
丰隆等人眼中的九凤,两人是多么纯洁、多么高尚的义兄妹关系,
谁能想到九凤白日是哥哥,晚上是情哥哥。更无法想到防风邶白天是陪瑶儿喝酒逗趣的浪荡子,晚上是带她畅游海底的妖王?。
涂山璟听见小夭的笑声,了然于胸,揶揄着瑶儿花花心肠。“瑶儿一人千面,面面俱到。”
“哈哈哈哈....”小夭笑得乐不可支,骤然想起瑶儿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掷地有声的模样。“她..她...”说话断断续续,实在是无法说出完整话,“她说....”小夭强忍笑意,憋了半天才把话说出口:“不谈忠诚,只谈格局。”
涂山璟听着传音珠那头小夭笑得喘不过气的声音,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温柔的弧度。
可小夭完整的话透过笑声传来时,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悄然在账册上晕开。
这倒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把花心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胸怀天下,也就只有她了。
“她的格局……确实很大。”涂山璟顺着她的话说道,可脑海里已开始飞速推演。
“璟,你说瑶儿一人千面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我这当姐姐的,可没教过她这个!”
“玟小六的徒弟,天赋异禀,自学成才罢了。”涂山璟声音温和带笑回应着小夭,眉眼却沉着冷静。
涂山璟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锐利精光。“看来圣女殿下,白日与夜间,忙碌的是截然不同的事啊。”她手上到底还有多少实力?恐怕连她枕边人也不清楚。
小夭好不容易止住笑,气息仍有些不稳:“你、你快别说了,她上次还说日日搂媳妇,忙不过来,没时间搭理我这个姐姐。”
“我忙得过来,你巡视医馆,我视察各地商铺时就来寻你。”涂山璟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自然而然将话题从朝瑶身上挪开,但他脑中依旧在思考。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或许在她眼中,他们与这世间的山川湖海、飞禽走兽一样,都只是构成这个世间的一部分。
氤氲的水汽夹杂着洛神花与雪莲的冷香,朝瑶刚沐浴完毕,裹着宽松的寝衣,正坐在镜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长发。
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九凤的身影立在门外,蜜糖色的肌肤在廊下灯火映照下恍若流淌的金色光芒,眼尾那抹红在夜色中愈发妖异。
看上去风尘仆仆,眉宇间凝着一抹近乎暴躁的戾气,仿佛刚从某个杀伐之场赶来。他根本不给朝瑶反应的时间,几步踏入室内,炽热的气息随之迫近。
眸色沉沉地盯着小废物,劈头便是一句:“老子给你的那枚北极天柜的冰魄呢?”
朝瑶梳发的手一顿,从镜中看向他,有些莫名,大晚上突然找自己要这玩意干啥?
“收在匣子里啊。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她泡得浑身酥软,连思维都比平日慢了半拍。
“拿出来!”九凤的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朝瑶???我擦,凤哥这是要造反了。“你大晚上抽什么疯!”气鼓鼓地刚从匣中取出那枚流光溢彩、寒气凛冽的冰魄,手腕就被他一把攥住。
他的指尖滚烫,捏得她腕骨都有些发疼。
九凤的目光在她寝衣微敞的领口处一掠而过,随即嫌恶地皱紧了眉,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碰过玱玹那地方的东西,这冰魄也要重新洗炼过才干净!”
朝瑶目瞪口呆地望着凤哥离去的背影..........玱玹那地方?哪地方?她回眸看着匣子里剩下的那只通体透明,翅翼带冰晶纹路的冰魄萤,冰魄可以滋养冰魄萤,而且自己记得也就拿出来给小夭玩了玩。
于至微处见大千,冰魄萤看似脆弱,却拥有近乎不死的复苏能力,与至阳之物相生相克,极为神异,对治疗寒毒、暗伤有奇效,寒极生暖的冰魄萤只是她的漂亮玩物,得气死多少大荒修冰系的人。
就在九凤消失在府邸的同一时刻,府邸另一端的房内,烛火轻轻跳跃,映着满桌来自大荒各处的密报与账册。相柳正看着各地汇聚的消息,提笔批阅重要之事。他目光一滞,随即面不改色地继续批阅。
一头雾水的朝瑶披好外衣,去寻凤哥看看怎么回事,谁知走到他院外察觉已被设下结界。
他今日看到那群家禽就不顺心,用饭时他和相柳两人解决掉剩下的心意,食食物者为俊杰,她眼大肚皮小,而他们胃里藏着一个饕餮。
朝瑶嗅了嗅满园花香,没有那股田园气息呀。火气怎么这么大,跟吃了爆裂符似的,难道羊肉汤喝多了?或是食物相克,克出火气了。
凤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不似虚不受补之人,肌肉紧绷时像块石头,撞得她全身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