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琮。”路知晚想捉住对方的手,却怕挣扎太过两人会摔下悬崖,无奈只能承认道:“手臂擦破了点皮,没有别的伤,这次真没骗你。”
“我看看。”谢琮拉过他的手臂查看。
“一会儿我变成猫再变回去,伤就愈合了。”路知晚自觉这点小伤实在不值一提,有点不习惯谢琮这么紧张,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也在这里吗?”谢琮说话间已经扯开了路知晚的衣裳,见他胸腹上没有别的伤口,这才作罢。
路知晚敛好衣衫,又道:“那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
“是……”谢琮一时竟也答不上来。
两人面面相觑,路知晚脑海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过去他总以为自己入梦和谢琮相见时,是入了谢琮的梦境。但仔细想想,也说不准是不是谢琮入了他的梦?又或者,这并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梦境,而是一个……路知晚想不出该如何形容。
“你来过这里?”路知晚问谢琮。
“来过,我想亲自查出你坠崖的真相。”
“那你查出什么了?”
“阿晚……”谢琮似是不忍对上他的眸光,避开视线道:“若我告诉你,你坠崖一事确实是人为,且此人就是你的同僚……”
“怎么会?”路知晚难以置信:“你……你查到证据了?”
“你自己定然也想过吧?这山道并不算窄,你走过那么多次,怎会平白无故失足?”
路知晚坐在马上,想起了坠崖那日的情形。
“那日我带着亲兵一起去兵卡,马忽然受了惊吓。”
“像这样吗?”谢琮忽然在自己的马上重重戳了一下,马受到刺激忽然扬起了前蹄。路知晚大惊,谢琮却翻身跳下马背,稳稳落在了靠近崖壁的那侧山路上:“你终日骑马,骑术比我还好,我都能躲过你怎么会躲不过?”
是啊。
路知晚也觉得纳闷。
“你仔细想想那日的情形,为何你会连人带马一起跌下山崖?”
“那日……”路知晚凝神思考,仿若又回到了去年腊月坠崖那日。
彼时他纵马在山道上飞奔,他的亲兵紧跟其后。
然而就在一人一马穿过山道的某处窄路时,他的马忽然发狂。他原本是应该像谢琮一样跃下马背自保,可他为何没有那么做呢?
因为……
彼时山道上,有一人一马与他并行。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吓着身侧的另一匹马,免得连累了自己的亲兵遇险。只一刹那的犹豫,他便错失了良机。
眼前的情景与去年腊月那一幕骤然重合。
路知晚转头朝靠近崖壁的那一侧看去,却没有看清身侧之人的长相。
伴随着一声马嘶,他猝不及防朝着崖下跌去。
“阿晚!”谢琮一跃而起,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然而他下坠时的力道太大,崖边又没有能借力攀附的东西,在巨大的惯性下,两人齐齐朝着崖底坠去。
路知晚一脸震惊地看着谢琮,已然忘了正身处梦境中。
他想,谢琮是疯了吗?
竟然会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
两人身体极速下坠。
下一刻,路知晚骤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额上冷汗涔涔,大口喘着气,恍若梦境中的风声还在耳畔呼啸而过。然而最让他回不过神来的,还是掌心那温热坚实的触感。
路知晚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谢琮手上的余温。
有个人要陪他一起死。
哪怕是在梦里,那震撼依旧久久难以平复。
他闭上眼睛,试图再次回到梦境中,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谢琮拉住他时那坚定的眸光,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令他心里有一处地方丝丝拉拉泛着疼,疼中又透着点酸涩。
鲜少失眠的路小将军,今夜再也睡不着了。
他索性起身洗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谢琮在梦里朝他传达的那些信息。那日去兵卡时,他带了一个小队,共十二个人,全是他的亲兵。
这些人全都是换命的交情。
可他愿意换命的人,竟意图取他性命?
路知晚试图将那解释成意外,可他说服不了自己。
他们在北境多年,都是老兵,能成为他亲兵的人更是百里挑一。这样的人,不会不知道在山道上纵马不能并行,更别说在山道狭窄处……
可那个人是谁呢?
彼时他纵马在前头,后边又没有长眼睛,因此十二个人都有可能。
好在他对身边的人都熟悉,所以他记得当日同行的所有人的名字。十二名亲兵,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有三人殉国,另有两人因伤在大营中休养,剩下的七人则和他一样,都在前线营中。
也就是说,那个人有一半以上的可能,就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令路知晚不由脊背发凉。
必须尽快找到这个人,否则他焉能安心再上战场?
可眼下他要如何去确定那个人是谁呢?
若无端猜忌,岂不伤了另外几人的情分?
路知晚心念急转,甚至犹豫要不要干脆遁入这几人梦中,试探一二……
“将军!”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路知晚收敛了心神起身查看,见来人是伤兵营的一个小药童。
“怎么了?”路知晚问。
“霍将军他……殉国了。”小药童哽咽道。
路知晚一怔,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悲怆。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他依旧难掩心痛。
镇北军的主帅,征战了这么多年,却在战事即将结束的时候殉国了。
“军医让我来传话,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小药童问。
“我知道了。”路知晚说着大步朝伤兵营行去。
去伤兵营的这一小段路上,路知晚遇到好几个将领一边系着衣服一边从营帐里出来,显然都是刚才得到了消息。众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沉重无比。
此时,不远处传来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路知晚以为是海东青,扭头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看到,那鸟已经振翅高飞消失在了夜色中。
霍广平从前养伤的营帐内。
太医和军医垂首立着,看起来颇为沮丧。
谭奉林并未苛责几人,只叮嘱他们暂时不要对外乱说话,明日照常安排人来营帐中照料,且不许无关人等靠近。
“眼下儿郎们士气正盛,若得知此事,只怕会扰乱军心。”谭奉林道。
主帅殉国,或许能激起士兵的斗志。但眼下镇北军需要的并不是这种拼死一搏的决绝,稳稳当当地应对接下来的局面,才是最重要的。
“今日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可对外声张。”谭奉林再次开口说。
话虽这么说,但想要瞒住此事只怕不容易。每个将领身边,都有信任的亲兵,出生入死的交情决定了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秘密,过去的路知晚便是如此。
可谁又知道那些亲兵身边,是不是也有过命的其他兄弟?
以此类推,过不了多久,霍广平殉国一事,就会在大营里传开。
但不隐瞒,又当如何?
若是直接宣布此事,保不齐会出现更棘手的状况。
要是谢琮在就好了。
路知晚觉得,太子殿下在拿捏人心一事上,应该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