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与重建:论粤语诗〈话噈话初心〉的悖论美学》
文\/诗学观察者
在岭南文化的肌理中,粤语诗歌始终保持着独特的发声方式。树科《话噈话初心》以童谣体为骨,以市井俚语为肉,构建起一座充满解构意味的\"初心博物馆\"。这首六章廿四行的诗作,表面遵循着传统蒙学《三字经》的韵式节奏,内里却涌动着后现代主义的反讽暗流。当\"人之初,性本善\"的经典论断遭遇\"三岁俾呃利是钱\"的世俗现实,中国诗学传统中\"诗教\"与\"诗谶\"的辩证关系在此获得新的阐释维度。
一、解构主义视角下的\"初心\"嬗变
诗作采用编年体叙事,将人生切割为六个阶段,每个章节的\"学\"字都呈现出语义的流变。三岁孩童的\"学\"尚存《论语》\"学而时习之\"的本真,及至\"学江湖\"阶段,已然蜕变为《庄子·大宗师》所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生存智慧。这种蜕变轨迹恰如海德格尔对\"存在\"的诠释:当\"学\"的原始意义(physis)被技术性思维(techne)遮蔽,主体便在\"被抛入世\"的过程中经历着本质的异化。
诗中\"身唔学\"与\"心想学\"的悖论,暗合拉康镜像理论中的自我分裂。主体在象征界的规训下,\"身\"逐渐演变为福柯笔下的\"驯顺肉体\",而\"心\"的诉求却始终滞留在想象界的童年乌托邦。这种撕裂状态在粤语特有的\"嘟想学\"与\"玩咗\"的谐音双关中尤为凸显,音韵的滑动暗示着理想与现实不可弥合的缝隙。
二、方言诗学的抵抗诗学
粤语作为诗性载体,在此展现出强大的表意张力。\"利是钱\"在广府文化中的特殊象征——既是祝福载体,亦是权力关系的物化符号——使\"呃\"这个动作超越了简单的欺骗,成为整个规训机制的隐喻。这种方言特有的语义场,恰如巴赫金所言\"杂语\"对官方话语的消解,在\"学人哋\"的重复吟诵中,构建起对抗文化霸权的民间叙事。
诗中\"天\"的意象值得玩味。从《诗经》\"悠悠苍天\"的形而上追问,到粤语\"唔同天\"的市井揶揄,崇高范畴被彻底降格。这种\"祛魅\"处理与岭南文化中务实精神一脉相承,如同屈大均《广东新语》记载的疍民咸水歌,总在世俗烟火中完成对神圣的消解与重构。
三、循环叙事中的时间哲学
诗歌采用环形结构:开篇的\"人之初\"与结尾的\"生到老\"形成生命循环,但这不是《周易》\"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的辩证回归,而是本雅明意义上的\"历史的天使\"——面朝过去却被迫退向未来。每个\"学到\"都成为存在主义式的荒诞注脚,\"善人吔亏\"的结局彻底颠覆了《三字经》的启蒙逻辑,暴露出传统道德训诫在现代性语境中的失效。
诗中时间意象的密度变化颇具深意。童年阶段用具体事件(三岁、细个阵)标记,成年后则转为模糊的\"大咗啲大个咗\",这种时间感知的钝化印证了柏格森\"绵延\"理论的异化形态:当生命陷入机械重复,纯粹持续时间就被空间化切割。诗末\"生到老,学到老\"的谚语挪用,恰似贝克特《等待戈多》中弗拉季米尔的独白,在重复中消解意义本身。
四、音韵系统的抵抗编码
粤语九声六调在此诗中构成独特的抵抗乐谱。\"学\"字在广府话中本有[hok6][hok3]两读,诗人通过声调变化暗藏玄机:当\"学\"从阳入声(hok6)滑向阴入声(hok3),知识习得就异化为生存策略。这种音义共谋现象,可比拟杜甫\"沉郁顿挫\"中的声情相生,却又更具现代主义的破碎感。
诗中押韵方式打破雅言传统,\"钱玩天前\"等韵脚的选择,构建起市井生活的音景(soundscape)。特别是\"玩咗\"与\"当初\"的跨行押韵,在音韵断裂处制造出意义裂缝,恰如阿多诺所说\"非同一性\"的美学抵抗。这种音韵策略,与明代粤讴《解心》的民间智慧形成跨时空对话。
结语:
《话噈话初心》在童谣的糖衣下包裹着文化批判的苦药,其价值不在于重建某种道德范式,而在于揭示启蒙话语的裂缝。当\"初心\"成为被消费的符号,诗歌通过方言的肉身性抵抗,在解构中开辟出新的言说空间。这种努力,恰似本雅明笔下的历史唯物主义者,在瓦砾堆中寻找文明的救赎可能。在珠江的潮声中,粤语诗歌正以其特有的韧性,书写着属于这个时代的《离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