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
白虎城东市的主街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
\"让道!让道!\"
身着靛蓝制服的卫兵小跑着清开道路,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规律地撞击腿甲,发出整齐的\"咔嗒\"声。
李当归和雀翎被人群推挤到街边的香料摊前,一捆晒干的迷迭香被撞落在地,散发出浓郁的草木气息。
\"玉罗城的旗...\"雀翎灰白的瞳孔微微收缩,盯着队伍最前方那面绣着青松纹的旗帜。
她右肩的弥沙之印突然隐隐发烫——这是遇到重大事件时的本能反应。
李当归的视线却落在队伍中央那辆朴素的乌篷马车上。
没有金银装饰,没有华美绸缎,就连拉车的两匹黑马也普通得像是从哪个农户家借来的。
若不是前后簇拥着二十余名带刀卫兵,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个商队的货厢。
\"是那位城主...\"李当归喃喃自语。
他眼前浮现出来福客栈那天,中年人用粗瓷碗给他倒茶时的情景。
当时那人说——
\"故人之子。\"
李当归又想起了那位慈祥的花生大士。
自己的父亲,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药铺掌柜吗?
雀翎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当归,你手心在出汗。\"
李当归这才发现自己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的皮肉。
他强迫自己松开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是好奇...玉罗城城主怎么突然...\"
马车窗帘忽然被风吹起一角。
刹那间,李当归对上一双深潭般的眼睛。
那张平凡到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面孔上,唯有这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淬过火的刀锋。
仅仅一瞬。
窗帘落下,队伍继续前行。
但李当归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战栗——就像幼时第一次跟着父亲进山采药,在悬崖边看见千年灵芝时的悸动。
\"我们跟上去看看。\"他突然说。
雀翎腰间的骨笛轻轻震颤:\"城主府戒备森严...\"
\"不走正门。\"
当队伍消失在街角时,几片枯叶被马蹄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正好落在李当归脚边。
叶脉的纹路诡异地组成了一个箭头形状,指向小巷深处。
李当归和雀翎拐进了一条小巷。
两人刚走了没几步,巷子深处突然传来\"沙沙\"的扫地声。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枯枝般的手握着竹扫帚,正好拦住了去路。李当归和雀翎同时僵住——
\"小娃娃,\"老人的声音像是枯叶摩擦,\"城主府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两人震惊无比,他们刚准备跟着队伍,还没走几步,就被发现了?
他们才刚拐进这条小巷,甚至还没商量具体计划。
李当归心头一跳,下意识辩解:\"我们只是——\"
\"只是好奇?\"老人冷笑一声,浑浊的眼珠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老头子扫了六十年街,什么人该出现在什么地方,看一眼就知道。\"
他手中的扫帚突然横挡在巷子中央,\"城主出行,明面上二十护卫,暗地里四十双眼睛盯着每条巷子——你们俩从东市跟到西牌坊,当别人都是瞎子?\"
雀翎的灰白瞳孔微微收缩,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骨笛。
老人却突然用扫帚尖点了点她的手腕:\"还是俱卢族的丫头,你这'雨步'走得不错,可惜...\"他又看向李当归,\"还有这个俱卢小子,活像两只偷油的老鼠。\"
\"我是白虎城的人!\"李当归急道,\"家住西城百草堂——\"
\"放屁!\"老人突然提高音量,吓得屋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老头子活了八十岁,还没见过灰眼珠的南方人!\"
老人梗着脖子,竹扫帚在地上杵得咚咚响,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巷子里的穿堂风掀起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角,露出腰间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西三巷巡街\"几个字。
李当归猛然想起——当初为混过俱卢族关卡,\"说法\"帝子曾用神通将他眼睛变为灰色。
后来事情太多,竟忘了这茬!
他急忙摸向怀中,那里还藏着百草堂的平安结,或许能证明身份...
李当归从怀里掏出平安结:\"您看,这是百草堂的——\"
\"少来这套!\"老人一口唾沫星子喷在平安结上,\"前年就有俱卢崽子拿这种玩意儿骗开城门!\"他扫帚一横,直接划出道灰线,\"去去去!边上凉快着!\"
雀翎的脸\"唰\"地涨红,灰白瞳孔里泛起危险的金芒。
焚霜蛾发饰\"咔\"地弹开半边翅膀,露出里面幽蓝的鳞粉。
李当归赶紧拽住她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那是雨女生气时特有的体温。
\"算了,\"李当归压低声音,\"跟白先生学的——'但行前路,无问西东'。\"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同时朝老人恭敬作揖,\"打扰老丈了。\"
老人狐疑地盯着他们退到巷口,直到两人混入主街人群,才骂骂咧咧继续扫地。
\"那个榆木脑袋!\"雀翎咬牙切齿,指尖凝出一颗水珠又狠狠捏碎,\"就该让他的扫帚发霉长蘑菇!\"
李当归却盯着城主府方向出神。
街上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卖糖葫芦的小贩趁机涨价,几个孩童骑在父亲肩头张望。
他忽然拉住雀翎钻进一家绸缎庄,再出来时,两人头上都多了顶常见的苇编遮阳帽。
\"这样总行了吧?\"李当归把帽檐压得低低的,顺手往雀翎怀里塞了包新炒的南瓜子,\"学那边的大婶,边嗑瓜子边挪过去。\"
雀翎捏起一粒瓜子,指尖一搓就去了壳:\"要是再被拦...\"
\"那就真回家。\"李当归突然正经起来,\"白先生说过,有些答案急不得。\"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城主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几个穿靛蓝官服的人小跑出来。
李当归趁机拉着雀翎往前挤,这次他们学着周围百姓的样子,时不时还跟着起哄两声。
城门外的空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尖叫,惊得树上的麻雀集体逃窜。
只见四道身影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正是白虎城赫赫有名的\"天启四骑士\"!
白马骑士一马当先,阳光在他锃亮的银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随手撩了下灿若流金的头发,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微笑,顿时引发地震般的声浪:
\"啊啊啊白马大人看我了!他对我笑了!\"
\"放屁!明明是在看我!白马大人我要给你生小马驹!\"
\"前面的别挡道!我带了祖传的壮阳药方——\"
白马潇洒地挥了挥手,结果一个激动过度的老太太当场晕倒,被抬走时还死死攥着绣了\"白\"字的鸳鸯枕套。
紧接着出场的是红马骑士。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刚露面,广场西侧立刻竖起十几面绣着\"女子能顶整片天\"的旗帜。
一群穿着男装的姑娘声嘶力竭:
\"红马大人!我昨天打赢了三个地痞!\"
\"姐姐踩我!求您用军靴踩我!\"
\"都让开!这是我们'红马后援会'特制的狼牙棒——\"
红马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剑,\"唰\"地削断了飞来的绣球,结果引发更疯狂的尖叫:\"姐姐好帅!再砍我一次!\"
当黑马骑士幽灵般出现时,整个广场瞬间降温十度。
这位永远戴着玄铁面具的骑士刚勒住缰绳,就有成筐的手帕、唇脂往他那边扔:
\"黑马大人!这是我用血写的三行情诗!\"
\"求您用剑抵着我喉咙说'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神秘,太神秘了!面具!摘面具!我赌十文钱他嘴角有颗美人痣!\"
黑马周身杀气暴涨,结果人群反而挤得更近了:\"啊啊啊就是这个死亡视线!快瞪死我!\"
最后登场的灰马骑士画风截然不同。
这位手持折扇的公子哥刚露面,全场立刻飘起花瓣雨——后来发现是几个茶楼老板娘现摘的月季。
\"灰马大人!小女子新谱了首《凤求凰》——\"
\"公子看我!我学会了十七种刺绣技法!\"
\"都闪开!我买了城南最好的棺材,求您躺进去让我瞻仰遗容!\"
灰马温柔一笑,结果引发连环晕厥事件。
一个小贩趁机兜售\"灰马同款折扇\",转眼被抢购一空。
李当归和雀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闹剧。
战争结束才几个月,这帮百姓已经闲到把城门当戏台子了。
更离谱的是,他们居然看见一个之前见过的狴犴军的副将躲在树后疯狂记笔记——《论如何提升将领人气十大法则》。
雀翎听着人群中那些露骨到令人脸红的喊叫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灰白的发丝随着她身体的抖动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喂,\"她用手肘捅了捅李当归,\"你们白虎城的百姓...哈哈哈哈...一直都是这么热情的吗?\"
李当归嘴角抽搐地看着一个胖妇人正试图把绣着\"白马大人\"的肚兜往骑士那边扔,结果被卫兵拦下的场景。
\"我也是第一次见...\"他揉了揉太阳穴,\"虽然知道四骑士很受欢迎,但这...\"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想起在紫金关时见过的红马和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