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翎的态度坚决如铁,她甚至不再与李当归争辩,只是沉默地背起行囊,迈步向北。
她的背影在雪原上显得格外瘦削,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李当归望着她,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快步跟上。
但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能够让两人一起活下来。
第七天,焚霜蛾的翼展已经长到斗篷大小,冰蓝色的鳞粉洒落时,能在两人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光罩,抵御极北最刺骨的寒风。
但此刻,李当归和雀翎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焚霜蛾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它们的翅膀不再如最初那般轻盈灵动,每一次振翅都显得迟缓而吃力,鳞粉的辉光也在逐渐黯淡。
雀翎伸出手,一只焚霜蛾缓缓落在她的掌心,它的触须轻轻颤动,像是在告别。
\"它们撑不了多久了。\"雀翎低声道。
李当归沉默地点了点头。
冰墙终于出现。
起初,它只是雪雾中的一道灰影,但随着两人的靠近,那宏伟的景象逐渐清晰——
无边无际,高耸入云。
它像是世界的尽头,又像是神灵筑起的屏障,将极北之地彻底隔绝。
冰墙的表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无数扭曲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又像是被冻结的哀嚎。
\"这……真的是人能跨越的吗?\"李当归喃喃道。
雀翎没有说话,只是仰头望着,灰白的眸子里映着冰墙的轮廓。
黄泉裂隙并不难找。
他们沿着冰墙的底部行走,很快就在一处凹陷的冰谷中发现了那道裂缝。
——它至少绵延百里,深不见底。
裂隙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巨力生生撕裂。
而裂隙之内,黑雾翻涌,透出浓烈的死亡气息。
仅仅是站在边缘,李当归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拉扯他的灵魂。
\"这就是“天眼”说的……黄泉裂隙?\"雀翎的声音有些发颤。
李当归点了点头,可心里却一片茫然。
“天眼”说过,答案就在冰墙之下,当他们看到黄泉裂隙时就会明白。
可这里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
绝望。
焚霜蛾的光罩越来越微弱,它们的生命即将燃尽。
李当归和雀翎站在冰原上,望着那道吞噬一切的黑雾裂隙,终于意识到——他们可能白来一趟。
\"我们……是不是错了?\"雀翎低声道。
李当归没有回答。
他缓缓坐下,望着远处的冰墙,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
百草堂的烟火气,大姐李灵芝温柔的叮嘱,二姐李朱砂爽朗的笑声,他和宁芙在槐树下的约定……
还有那些他没能救下的人。
雀翎也沉默地坐在他身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骨笛。
她的眼神飘远,似乎也回到了过去——
那个被族人嘲笑的脏兮兮的女孩,师父临终前的嘱托,第一次见到李当归时内心的震动……
以及她立下的血誓。
焚霜蛾的光,终于熄灭了。
它们用自己的身躯包裹住了两人,慢慢的开始燃烧起来。
很快,最后一只焚霜蛾的翅膀停止了扇动,它的身躯化作冰晶,消散在风中。
极北之地,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永恒的寂静。
他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极北的风,第一次显得如此安静。
寒冷开始侵蚀他们的身体,但李当归和雀翎谁都没有动。
他们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坐在冰墙之下,望着那道横贯天地的巨大屏障,仿佛那就是世界的终点。
雀翎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发丝间夹杂着细碎的冰晶。
她微微侧头,看向李当归,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是阿尔盖布,我是弥沙。\"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寂静中回荡,\"看来我们注定是要死在一起了。\"她顿了顿,\"不知道这算不算完成使命?\"
李当归怔了一下,随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的人突然找回声音。
\"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真的是什么预言之子。\"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冰墙上,\"这一切……大概只是个可笑的巧合吧。\"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如果不是我的任性,你本可以活着回去的。我辜负了太多人——百草堂的姐姐们、白泽先生的教诲、俱卢族人的信任……\"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还有宁芙。\"
\"……还有你。\"
雀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
\"我不后悔。\"她说。
李当归转头看她。
雀翎的眸子在极光残余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清透,像是冰层下流动的幽蓝湖水。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论预言是不是真的,还是一切都只是闹剧……我都不后悔。\"她仰头望向冰墙的顶端,那里正被黑雾缓缓吞噬,\"能亲眼见证世界的尽头,也算不枉此生。\"
李当归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任由寒冷一点点侵蚀身体。
冰墙上的纹路在暗淡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被冻结的叹息。
远处,黄泉裂隙的黑雾翻涌得更加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但此刻,两人谁都没有去看。
在这世界的尽头,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只是沉默地坐着,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直到黑暗彻底降临。
黑暗笼罩了多久?
雀翎已经无法分辨。
她只记得自己和李当归靠在冰墙下,意识一点点被寒冷吞噬。
可此刻,身下却传来异样的温热,像是冰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
李当归已经倒在一旁,面容平静得像是睡着了。
冰蓝色的霜覆在他的眉梢,像是极北之地为他戴上的最后冠冕。
\"当归……?\"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应。
雀翎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他的鼻息——那里已经没有了温度。
世界在那一瞬间寂静得可怕。
她呆坐着,灰白的发丝被寒风掀起,像是一面破碎的旗。
身下的温热仍在蔓延,她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冰面上浮现出古老的符号!
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在冰层下蔓延,组成了她从未见过的文字。
它们微微发亮,像是沉睡千年的秘密终于等到了揭晓的时刻。
\"这……就是答案?\"雀翎的嗓音破碎,却带着最后的倔强。
她猛地扑到李当归身边,用力摇晃他:\"醒醒!我们找到了!我们——\"
李当归的头无力地垂向一侧,唇角还凝着最后那抹自嘲的笑。
雀翎的眼泪砸在冰面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不。绝不能就这样结束。
她扯下腰间最后一块鞣制过的雪貂皮,抽出骨刀。
刀刃在极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我会带回去……\"她对着无声的冰原发誓,\"你的命,和这些秘密……\"
骨刀刻下第一道痕迹时,她的手腕已经冻得青紫。
每划一刀都像是割在自己的骨头上,但她没有停下。
那些符号复杂得令人眩晕,有些像是扭曲的人形,有些则像星辰的轨迹。
一个。
又一个。
她的指甲崩裂,血珠渗入兽皮的纹理。
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机械般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符号完成时,整张兽皮突然变得滚烫。
雀翎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
她脱下自己的外袍,仔细裹住李当归已经冰冷的身躯。
鞣皮绳一道道捆紧,将他的后背与自己的前胸牢牢固定。
\"我们回家。\"她对着寂静说。
当雀翎开始爬行时,极北之地刮起了百年未遇的暴风雪。
她的手指抠进冰缝,膝盖磨出血痕,却在身后拖出一条蜿蜒的红线。
每前进一寸,那些刻在兽皮上的符号就亮一分。
爬。
继续爬。
有几次她几乎要昏过去,但李当归的重量压在她胸口,像是无声的催促。
她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誓言,想起李当归承诺要带她去看百草堂的风铃。
\"还没……结束……\"她对着暴风雪嘶吼。
兽皮上的光芒突然大盛,那些符号浮到空中,组成了一道微弱的屏障。
雀翎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还是真正的神迹。她只是借着这点光,继续向前。
一步。
又一步。
极北的星空在上方旋转,黄泉裂隙的呜咽在身后追赶。
而雀翎,这个被族人嘲笑的雨女,正背着预言之子的遗体,爬向也许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她的血在冰原上画出了一条路。
一条只有守护者才看得见的路。
黑暗。
寒冷。
寂静。
李当归的意识漂浮在虚无之中,仿佛沉在极北冰层的最深处。
他记得自己已经停止了呼吸,记得生命最后的温度从指尖流走,记得雀翎绝望的呼唤渐渐远去……
可此刻,却有什么在拉扯着他。
一下。
又一下。
像是有人在拖拽他的灵魂,硬生生将他从死亡的深渊里拽回。
李当归艰难地睁开眼,睫毛上的冰霜簌簌掉落。
模糊的视线里,是一个瘦得脱形的背影——灰白的头发散乱如枯草,单薄的衣衫被寒风撕成碎片,裸露的后背上布满冻疮和血痕。
雀翎。
她正用一根鞣皮绳捆着他的身体,另一头咬在自己嘴里,双手抠进冰缝,一点一点向前爬行。每挪动一寸,她就会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喘息,像是垂死的野兽最后的倔强。
李当归想要喊她,可喉咙里只涌出一股血腥味。
他的身体早已冻僵,连指尖都无法颤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雀翎的手掌磨得血肉模糊,在冰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她为什么不丢下我?
这个念头刺痛了他。
他想告诉她,解开绳子,自己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他的嘴唇像是被冰封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绝望之下,李当归闭上了眼。
如果自己真的能\"解厄\"……
他在心中默念着,用尽最后的意识向冥冥中的存在祈祷:
请救救她……救救这个可怜的女人......
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拿走我的命也好,拿走我的神力也罢……
只要让她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