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石头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不识字。是……是以前听您教学生时念过，记住了几句。刚才看地上影子，那字的样子……和您念‘敏于事而慎于言’时，书页上的影子好像不太一样……”
他越说声音越小，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王老先生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疾步走过来，不顾地上的泥水，蹲下身，指着书上那一行：“你看这‘讷’字，和‘慎’字，影子有何不同？”
林石头紧张地辨认着地上模糊的水影，迟疑道：“‘慎’字右边好像多了一笔……不对，是‘讷’字右边少了一划？我也说不清，就是感觉……别扭。”
王老先生盯着书页，又看看水影，再回想自己读过的其他版本，猛地一拍大腿：“是了！是了！定是此书刊刻有误！应是‘慎于言’而非‘讷于言’！虽一字之差，意蕴却不同！小子，你好眼力！不，是好记性，好心性！”
他激动地看着林石头，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放牛娃。
“仅凭听读记忆和模糊倒影，便能察觉细微差异，此等天赋，埋没于草野，岂不可惜啊！”
王老先生沉吟片刻，做出一个决定：“林石头，从明日起，你若放牛路过私塾，可在窗外听讲。若有疑问，课间可来问我。学费……暂且免了。纸笔……我先借你一套旧的。你既能记，我便教你识字。至于能学多少，看你的造化。”
林石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噗通一声跪在泥水里，连连磕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石头一定用心学！”
想要读书识字是他一直的渴望啊！
以前每次经过私塾，听着其他同龄人朗朗读书声，他不知道该有多羡慕。
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伸着脖子想要偷看偷听一下，还担心被先生发现。
现在竟然被先生允许可以免费旁听了！
这怎么不让他高兴激动。
而且，灵魂深处那个目标，似乎也悸动了一下，因为只有读书识字，才能去实现那个宏远的目标啊！
就这样，放牛娃林石头，在命运的偶然与自身那未泯的灵性推动下，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开始了白天放牛、偷空用树枝在地上练字、傍晚去私塾窗外“旁听”、偶尔得王先生指点一二的艰难但却充实的求学之路。
林石头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他记忆力出乎意料的好，王先生教过的文章，他听几遍就能背个大概。
理解力也强，常能提出一些让王先生都需思索片刻的问题。只是家境所限，无钱买书，练字只能用树枝沙地，进步缓慢。
但希望的火苗，已然点燃。
林石头知道，读书，或许就是那条能带他离开山村的路。
而心底那莫名的要实现人生目标的渴望，也似乎找到了一个朦胧的方向。
时光在牛背与书声中悄然流逝。
林石头从懵懂孩童，长成了清瘦少年。他的牛放得很好，家里的境况因他更勤快（偷偷帮人抄写信件、过年写对联换几个铜板）而略有好转。
更重要的是，他在王老先生的悉心指点和自身苦学下，竟在十五岁那年，通过了县试，成了一名“童生”！
消息传回林家村，轰动了。
放牛娃考中了童生！
虽然只是科举第一步，但对于世代农耕的林家村而言，不啻于出了个文曲星啊！
林老栓激动得老泪纵横，大哥林铁柱也笑得合不拢嘴。
王老先生更是捻须微笑，颇感欣慰。
然而，童生只是起点。接下来的府试、院试才是真正的难关。
需要更多的书籍，更系统的学习，甚至可能需要去县城求学。
而这些，都需要钱。
林石头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和父亲兄长期盼又隐含忧虑的眼神，心中沉甸甸的。
那条改变命运的路，似乎就在前方，却又被一道名为“贫穷”的高墙，死死挡住。
而对于林广来说，考验，才刚刚开始。
圣珏界的凡尘考验之旅，向林石头展示了第一道真实的难关。
他该如何凭借一个放牛娃的出身与微薄的力量，去叩开那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
童生的功名，如同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林家村激起了阵阵涟漪后，复归平静。
对于林石头一家而言，喜悦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是更现实的压力。
府试在即，地点在永宁府城，距青牛县百余里。
赴考的路费、食宿，备考所需的笔墨纸砚、更多书籍，乃至万一考中后可能的交际应酬……每一笔，对这个贫寒之家都是天文数字。
林老栓翻遍了家底，也只凑出几十个铜板，还不够路费的一半。
“石头，爹没本事……”林老栓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早已熄灭的旱烟杆，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愧疚与无奈。
大哥林铁柱坐在一旁，用力捶打着自己那条残腿，眼眶泛红。
林石头心中酸楚，却强笑着安慰：“爹，大哥，别急。总会有办法的。王先生说了，我底子还行，这次不去，再等三年便是。”
话虽如此，他袖中的拳头却攥得死紧。
三年？
人生有几个三年？
更何况，他灵魂深处那股“要离开”的渴望，随着年龄增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清晰、灼热。
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在遥远的地方等着他。
读书科举，似乎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触碰到那个“远方”的路径。
王老先生也替他着急。
老先生自己清贫，能帮的有限，只能将自己珍藏的几本典籍借予他抄阅，又给他写了封信，让他带去县城，找一位昔日同窗、如今在县城开杂货铺的赵掌柜，看能否寻个抄写、记账的短工，先攒些钱。
“石头啊，记住，学问在精不在多。这几本书吃透了，府试未必不能一搏。只是这生计……”
王老先生看着爱徒清瘦却坚毅的脸庞，叹息一声，“切记，君子固穷，然取之有道。万不可因一时困顿，失了本心。”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林石头恭恭敬敬地接过书和信，深深一揖。他知道，这是先生能给他的最大帮助了。
次日，林石头告别家人，背着一个简陋的包袱，里面是几块干粮、几本书和那封信，踏上了前往青牛县城的路。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林家村方圆二十里的范围。
山路崎岖，少年脚步却坚定。沿途风光，对他而言是新奇的，但更多的是对前路的迷茫与隐隐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