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玻璃一样的冰罩全部化为黑色，冯子昂清脆的响指声里，黑冰崩解，化为细碎的冰雾，如长鲸吸水一般倒灌回冯子昂的身躯。
冰凉的气息在身体内一转，灌入内气黑洞之中，看着冻的瑟瑟发抖，但神情却异常亢奋的几人，冯子昂眼睛放光。
在这四人身上，他看到了和宋明一模一样的情况。
人的生命是超越一切的伟大奇迹，或许在唯物的世界，有心脏死亡说和大脑死亡说等等的分类，但在超凡世界，对于‘生命’的定义，却更加复杂。
灵魂、精神、理智、心跳、血流等等环节共同组成了生命，组成了‘生灵’。
普通人也好，未曾超脱的超凡者也罢，他们的‘生命’核心，都是一样的。
驭鬼人，也是如此。
他们原本由灵魂、精神、意志这些看不到摸不着的力量，混合着气血、筋骨、血肉共同凝聚出来的‘生命’，借助自己寒冰的力量，将之前不断侵蚀他们‘生命’的恶鬼，成功的吞食了一部分。
或者说，吞食了一部分恶鬼核心的那种能量。
在宋明身上，冯子昂因为是第一次见的缘故没有注意，但是着几人的蜕变，是他刻意施行的，在高度关注下，可谓是一清二楚。
对比起人类来说，由那种恶意能量诞生而来的恶鬼，先天就拥有凡人无法抗衡的诡异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人类成为了驭鬼人，依旧会一步步丧失理智，扭曲性格，最终在恶鬼力量的侵袭下，变成另外一个人，更有甚者直接死于恶鬼复苏的缘故。
两者的能量层次就不在一个等级上，低位的能量，必然会被高位能量压制和吞噬，而在人与鬼之间，恶鬼，显然是更高位的那一个。
如果硬要从能量质量上来说，恶鬼核心的恶意能量，是石头。
衍生出来表现在外重重形态，冯子昂暂时命名为恶鬼之力，这种能量的强度是水的话。
那么人类的身体力量和精神力量，则是气态，两者结合而出的生命能量，是呈现着比恶鬼之力更轻薄的状态，有点类似于雾。
看似雾和水都是液态，但两者从质量上来说，差距着实不小，以人类的生命能量，几乎不存在对抗恶鬼之力的可能性。
但世界，总是由各种奇迹组成的，既然两种能量本质区别不大，只是质量上有差距，那就存在包容的可能性，而这，也是驭鬼人诞生的根本原因，虽然冯子昂极度看不上驭鬼人这种超凡途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确实是一条真正的超凡之路。
生命，是奇迹，而超凡，就是生命的奇迹。
冯子昂推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条以‘驭鬼’之名的超凡之路的摸样，应该是驭鬼人们用恶鬼不断替换自己身体的部件，最终，形成一个由无数只恶鬼共同组成的‘人’。
但是他的出现，或者说吐蕃黑冰的出现，却让这一情况有了转机，黑冰能够吞噬大量的恶鬼能量，虽然对可以视为恶鬼根基的恶意能量无法产生影响。
但在他的黑冰下，由其衍生出来的恶鬼之力，则会被吸摄的干干净净，将其本源核心暴露出来。
就像是当初缠着老图的那个手机一样，只剩下最核心处的一团恶意能量，那种能量虽然冯子昂还没研究出来到底是个啥，但却不影响冯子昂利用其次级的恶鬼之力。
而现在这几个驭鬼人的情况就是，冯子昂的寒冰，将原本压制住他们生命能量的恶鬼之力吃了个干干净净，而寄生在他们体内的恶鬼本源的恶意能量，却留在了身体中，被他们的生命能量直接冲刷。
虽然比起恶鬼之力还要孱弱的生命能量，无法直接对更上级的恶意能量产生什么影响，但滴水尚能穿石，在剥离走了足以侵蚀凡人的外壳之后，独属于人类的生命能量，就有着一点点的将那核心处的恶意能量蚕食的可能，只不过速度异常之慢而已。
而这，也符合冯子昂对于超凡之路的认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在没有大药辅助的情况下，唯有一点点的用性命去磨，才能不断在超凡之路上前进。
而且，混杂了恶意能量的生命能量，也不再单纯正常人类所散发出来的生命波动，不过，这一点在冯子昂看来，确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超凡之路本就是一点一点超越生命阶层的道路。
到了高位超凡者，甚至和普通人都会有生殖隔离的情况出现，而越往后，超凡生命和原生种族的差距就越大，直到打造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超凡姿态。
这种差距不仅仅是力量层次，而是从外部形态，内部构造，甚至生命本质层面的差距。
越超凡，越非人。
猛虎很难将家猫视为同类，哪怕筋骨无异。
宋明看到冯子昂把自己兄弟们从冰封里放出来，宋明赶紧上前，燕姐和老图也搭手，把几人扶坐在椅子上，但相比起连着被冯子昂贴着肉给冻了两次的宋明，这几个驭鬼人的状态实在是好了太多。
当然，看上去这几人的模样确是凄惨了些，一个个的面色苍白，连自己动一下都是奢望。
“冯先生....”宋明将一个穿着皮袍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安顿在板凳上之后，转头看了冯子昂一眼：“他们.....”
“他们没事。”冯子昂通过超凡视野全神贯注的观察着这几个人，抽空回了宋明一句：“超凡者哪有这么脆弱。”
宋明顿时不再说话，甚至还望旁边让开一点，不要挡住冯子昂的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冯子昂确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之后，他‘看’向宋明，“呼哼~”他陡然打了个鼾，出声的瞬间，宋明的脸色就一变。
超凡视野里，宋明体内的恶意能量陡然翻涌起来，原本已经被宋明的生命能量给包裹起来的恶意能量，几乎要从宋明那一层雾气一样的生命能量中冲出来，但却因为之前被冯子昂榨的太狠的缘故，纵然已经触发了杀人规律，但却无力真的施行。
宋明一张脸涨的通红，在他自己的感受里，体内的恶鬼正在发出一声声如雷鸣般的鼾声，震的他浑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两个太阳穴更是一下下的突突跳个不停。
身体里就像是有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浑身上下几欲炸开，身体颤抖不已，眼睛里最细小和薄弱的毛细血管已经炸开，视野都开始发红。
甚至宋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一阵阵阴冷而暴虐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的从他身体最深处，如汹涌的巨浪一般涌来，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仿佛那由阴气汇聚的巨浪在反复的冲击中，即将要变成将他彻底吞没的海啸。
他脑海中猛地泛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恶鬼复苏！
完了！
宋明心中一片冰凉，他想要抬头，说让大家快跑，但不敢张嘴，生怕张口的瞬间就发出足以掠夺他人性命的鼾声，可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他猛地对上了冯子昂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仿佛带着某种力量，瞬间就让他冷静下来。
“控制自己，不止是自己，还包括你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冯子昂的声音悠悠的传来，宋明看到，那个实力强悍的男人，甚至有功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的鬼！”
宋明紧紧的咬着牙，拼命绷紧身体，试图以浑身用力的方式来遏制恶鬼的躁动。
其他人紧张且茫然的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看冯子昂的歪着头看着宋明，并没有其他的动作，每一个人都不敢打扰，都将目光锁定在宋明身上，紧张的看着他。
良久，宋明嘭的一声摔在桌上，震动满桌的碗碟。
“哈哈哈哈~”冯子昂大笑着站起身，在他的视野里，宋明体内躁动的恶意能量，再度沉寂。
而宋明本身的生命能量，则多了一抹和恶意能量极为相似的波动。
那是身体彻底适应了超凡能量的表现，放在大夏世界，此时的宋明，已经完成了‘入阶’。
换句话说，他成功的走进了超凡的殿堂，迈出了从‘人’向超凡者的第一步。
（果然，我的想法没错，既然是能量，那就必然会被其他能量影响，或许对外来的能量不够敏感，可同为本世界诞生的能量，人类的生命能量，纵然在本质上远远逊色，却也有可能对其造成影响，这么说来，如果拥有足够庞大旺盛的生机，那从理论上来说，是有机会硬把恶鬼熬死的！）
冯子昂不再维持超凡视野，或者说，将超凡视野压制下来，回到普通人依靠光线和声音判断的感官世界里。
对着不知所措的燕姐和老图一摆手：“走啦~”
其他几个驭鬼人看看宋明，看看冯子昂，又看看宋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让他们拦着冯子昂，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呼...呼....呼...”宋明急促的喘息，就好像是要把肺都从嘴里喷出来一样，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抖，浑身的肌肉更是酥麻无力，就像是整个大宁市的女人都刚刚找过他一次般，整个人疲惫的恨不得下一秒就睡死过去，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记住这种感觉。”冯子昂走过他的身边时，拍了拍他的后背：“恭喜你，超凡者。”
“超凡的路，走起来啊，真的很苦，但那种真实的力量，绝对对得起这份苦难。”
冯子昂颇为感慨的留下一句话，带着两个普通人向门外走去。
“多谢冯先生.....”宋明发出微弱的声音，围拢在他身边的人立刻将他从桌上扶起来，此时的宋明，绝对说不上整洁，两手都是菜酱汤汁，身上和脸上也沾着污渍，头发更是被汗水全部打湿，一缕缕的粘在一起，狼狈不已。
但他的眼睛，却出奇的清亮。
“多谢冯先生指点，大恩不言谢，如有所用....”他满眼是感激，只有驭鬼人，才知道这种普通人的感觉是多么的宝贵，就像是只有生病的时候才知道健康有多重要一样。
这具长久被恶鬼侵蚀的身体，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自己手中，这种仿佛被人从生不如死的病痛里一下恢复了健康的感觉，前后对比过于强烈，强烈到他现在都想直接给冯子昂好好的磕一个。
“别说啦。”冯子昂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这个时候，是该多回想，多感受，你现在的这种感觉，一个超凡者，也只有寥寥几次的机会，好好把握。”
“是！”宋明勉力抬手，对着冯子昂的背影一拱手，然后身体一软，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扶着他的人身上。
明明浑身软的像是面条，但莫名的，在这种以自己的身体为牢笼，将恶鬼完全压住，甚至连其的杀人规律都完全阻挡住的感受，却让他的精神，无比亢奋。
亢奋到难以自制。
没人理解，为什么驭鬼人都是精神病，都是疯子，是变态。
也没人能够感受，恶鬼侵蚀理智的癫狂、绝望、崩溃的感觉。
一个好端端的人，亲眼见到自己身边的同类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死在面前。
那种难以置信的恐惧，那种撕裂三观的震撼，那种生死关头的绝望。
面对那些令人窒息的存在，面对那些人力无法抵挡的力量。
在死里逃生后，却发现那份恐惧已经不知何时与自己死死纠缠在了一起，日日夜夜啃噬自己的心灵，与恶鬼共用一具身体，昼夜相伴，时刻提防。
就连睡梦都无法像普通人一样安然，生怕自己体内的怪物在沉眠中爬出，那种每一分钟的提心吊胆，那种每一秒的苟延残喘。
你感受着自己的感官越来越模糊，你感受不到火的热，也感受不到冰的凉，连疼痛都要忘掉了，你只想顺着那种本能，去用体内的力量，掠夺生命，那种冲动那么强烈，你必须时时刻刻控制自己。
你感受着自己的情感越来越淡漠，你感受不到来自父母的爱，也感受不到来自仇敌的恨，连爱人的拥吻都心如死水。
你只剩下对他人的厌恶，想要诅咒他们，甚至杀死，那种欲望那么强烈，你必须每分每秒与之对抗。
你感受着自己的脏器越来越迟钝，你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连最原始的交配和饥饿都无知无觉。
你好累，累的连呼吸都成了负担，累的眼睛都不愿意张开，累到躺着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你知道它终会醒来，第一时间夺走你的性命，或许是一年后，或许就是下一秒！常言生死间有大恐怖，可没说过每一秒都是生死两难的时候，又是何等的煎熬。
在这种折磨下，驭鬼人，属于一个正常人的理智和情感，还有几分呢？
从恶鬼手中死里逃生，除了生命之外，丢掉的，太多了。
而现在，肉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狂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受里，宋明坐在椅子上，努力的按着冯子昂的话语，体悟着从自己体内新诞生的力量。
与恶鬼同出一源，但却如臂使指的力量！
他第一次感觉到，他，驾驭了恶鬼！
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