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玄微每天都陪伴在父母身旁,尽享天伦之乐。
第二天,百里淳登门拜访。
他一到,余青予便开始念叨起来:“淳儿啊,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你看看你,本来胖乎乎的多可爱啊,现在却也快变得跟你爹一样干巴的瘦老头了。”
百里淳听着母亲的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眼眶也渐渐湿润了。
他强忍着泪水,笑着说道:“母亲,这不是因为时常想念您和父亲嘛,所以有些茶饭不思。”
众人听了他这番话,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玄微也笑着说:“淳弟,你这嘴皮子功夫这些年倒是没有退步啊,连娘都被你哄得心花怒放了。”
第三天,弟弟百里景带着太子百里珏一同前来。
余青予一见到他们,便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起来:“哟,陛下可真是忙啊!难得来看看我这老婆子。珏儿,快过来让奶奶看看,都快四十的太子了,还这么年轻啊!”
满头白发的百里景此时也是满脸通红,被母亲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敢反驳,只能陪着笑脸说道:“已经在安排了,今年一过,明年珏儿就登基了。”
院子中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宽敞的空间渐渐变得有些拥挤。
百里奚站在人群之中,他那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人群,直直地落在了玄微身上。
玄微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心中不由得一紧,他与百里奚对视一眼,然后迅速移开了视线。
第五日,阳光依旧灿烂,但院子里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百里奚挥手让其他人都回去歇息,只留下了兄弟三人。
两位百里奚和余青予分别躺在两个躺椅上,他们的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满头白发的百里淳和百里景站在一旁,手持蒲扇,轻轻地为父母扇着风。
而玄微,则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的身影如同青年一般挺拔。
他默默地为父亲母亲泡着茶,动作优雅而娴熟。
院子里一片静谧,没有人说话,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余青予突然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们走了之后,你们要好好的,知道吗?靖儿,你要好好修仙,不要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望。有良家的话,你也早点生一个孩子。景儿,你也别再拖了,早点让钰儿登基吧,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再拖下去,老得都快跟你父亲一样了。淳儿啊,禹城那边的事情就辛苦你了,平时多注意身体,多吃点好吃的。”
余青予的一番话,让三兄弟的眼眶都渐渐湿润了起来。
他们知道,母亲这是在交代后事,也是在关心他们的生活。
这次是玄微通知他们回来的,因为玄微此次出关,正是因为父母的大限已到,而且还是在同一天。
所以,他提前通知了两位弟弟,让他们能赶回来见父母最后一面。
没想到被父亲母亲猜出来了。
此时心中的情绪仿佛是被点燃了一般,泪水开始控制不住。
余青予话音落下,庭院里静得能听见百里淳手中蒲扇轻颤的声音。
玄微垂眼盯着茶盏里晃动的倒影,忽然发现母亲鬓角的白发比自己闭关前又密了许多 —— 那时她还能追着二弟的孩子们跑过整个庭院,如今却连抬手拨弄头巾都要费些力气。
“娘,您说什么呢!”
百里景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了八度,蒲扇却猛地加快了频率,“等珏儿登基,儿子就带您和爹去江南看龙舟,您不是总念叨着没见过秦淮河的灯么?”
余青予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枯瘦的指节泛着淡青色:“傻孩子,我和你爹这辈子最远也就到过禹城。人啊,在哪儿活不是活?只要你们仨好好的...”
她忽然咳嗽起来,百里淳连忙从袖中掏出帕子,却见上面绣着的并蒂莲已有些褪色 —— 那是母亲年轻时的手艺。
庭院里的风忽然停了,梧桐叶悬在半空,像凝固的光阴。
玄微望着父亲掌心的老茧,想起这些年每次回家,父母总说 “不用带灵药,多陪我们说说话”。
原来他们要的从来不是长生,而是他站在阳光下,像个凡人一样喊一声 “爹”“娘”。
“靖儿,” 余青予忽然从脖子上摘下一串佛珠,塞到他手里,“这是你出生那年我在观音庙求的,原想等你成亲时给儿媳妇... 现在先给你戴着。”
佛珠上的檀木早已被盘得发亮,每一颗都刻着 “平安” 二字。
玄微喉头滚动,将佛珠轻轻戴在手腕上。
百里景忽然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百里淳:“这是禹城百姓送的,你带去,治水时若遇难处,便说是我的意思。”
百里淳接过玉佩,触到上面 “泽被苍生” 的刻字,忽然想起小时候兄长总把最大的糖糕让给自己。
“时候不早了,都去歇着吧。”
百里奚望着渐渐西斜的太阳,声音里带着倦意,“明日... 陪我们去后山看日出吧。”
深夜,玄微独自坐在父母房外的廊下。
月光淌过他指间的佛珠,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影子。
次日寅时三刻,玄微轻推父母房门,见烛影里早有两个身影在晃动。
余青予正往锦囊里塞桂花糖,百里奚对着铜镜笨拙地系腰带,发间还沾着半片未摘净的槐树叶。
“昨夜梦见你们小时候了。” 余青予往玄微兜里塞了块糖,“一个个刚出生时都可好看了。”
百里奚系错三次腰带,终于放弃,转而从衣柜里翻出件藏青披风 —— 那是玄微前几年时送他的生辰礼。
五人踩着露水往后山走,百里景早已在山门前备好竹轿。
余青予却挥挥手:“坐什么轿子!”
百里景想扶她,却被她拍开:“别碰我!你那双手天天摸玉玺,凉冰冰的,还是靖儿的手暖。”
玄微任由母亲攥着自己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
山路旁的野菊还沾着霜,他忽然想起母亲曾说 “霜打的菊花开得最俊”,便弯腰摘了一朵别在她鬓边。
余青予笑出满脸褶子:“老妇人戴花,可要被人笑话了。”
百里淳却掏出腰间玉笛,吹起一支轻快的小调 —— 那是他在禹城治水时,听民间孩童唱的歌谣。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终于登上山顶。
百里淳铺好毡子,玄微取出随身携带的茶具,用山泉水煮茶。
余青予望着天际渐渐变红的云,忽然指着远处山尖:“瞧!像不像你爹年轻时戴的瓜皮帽?” 百里奚哼了声:“你当年还说那帽子像烤焦的红薯呢。”
第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时,余青予忽然握住玄微的手,用力得像要把余生的力气都传给他。
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四人,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草地上,叠成一幅模糊的画。
百里景掏出帕子替父亲擦汗,百里淳则把最后一块桂花糖掰成三瓣,分给兄弟三人。
“记得小时候看日出,你们总问‘太阳为什么要爬起来’。”
余青予的声音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现在娘明白了,太阳不是爬起来的,是被人间的烟火气托起来的。”
玄微望着父母被阳光镀亮的轮廓,忽然想起修仙典籍里说 “仙人无垢,超脱轮回”,可此刻他只觉得,父母眼角的皱纹、掌心的老茧,甚至拌嘴时的语气,都是这世间最珍贵的 “垢”。
茶煮好了,他给每人斟了一盏。
余青予呷了一口,忽然笑出泪来:“还得是靖儿的手艺,先苦后甜。”
百里奚望着漫山遍野的晨光,轻轻说:“人生啊,可不就像这盏茶。”
下山时,余青予坚持自己走。
玄微走在最后,看着父母相互搀扶的背影,忽然明白 —— 原来所谓天伦之乐,不是长生不老,而是能在有限的时光里,一起看日出,一起喝茶,一起把平凡的日子熬成最甜的糖。
山风掠过,吹落母亲鬓边的野菊。
玄微抬头望向天际,朝阳正暖,像极了父母见到自己时,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