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离去时那惊惧的眼神,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乐清的心里。
夜,再次降临。
帐篷内,银虎蜷缩在兽皮上,高大强壮的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压抑的闷哼声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汗水湿透了他银白的发丝,紧贴在苍白的额头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和体内那股暴虐的力量做着殊死搏斗。
乐清看着银虎的模样,心如刀绞。
她知道,单纯的靠近已经无法再缓解他的痛苦。
魔神之种,在被神性力量刺激后,变得更加活跃,也更加饥饿。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活活耗死。
不能再等了。
乐清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待银虎终于在痛苦的间歇中沉沉睡去,她将熟睡的大女儿轻轻放在一旁,抱起了小儿子。
她要主动出击。
再一次,她将自己脆弱的灵魂作为桥梁,小心翼翼地探入儿子体内,引动那股纯净浩瀚的神性力量。
这一次,她不是要压制,而是要去净化。
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金色能量,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渡入银虎的体内。
就在那一丝神性力量被抽离的瞬间,她怀中婴儿的眼皮下,一缕几不可见的黑气飞速闪过。
温热的小手,也随之泛起一丝冰冷的寒意。
乐清心头一跳,但已经顾不上了。
“哇——!”
一旁的大女儿突然惊醒,放声大哭。
她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小手用力推着乐清的手臂,不让她靠近弟弟,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某种无形之物的恐惧。
仿佛在用她最本能的方式,阻止一场灾难。
乐清的心,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她知道,女儿察觉到了。
……
第二天,虎峰的心腹战士找到了银虎,传达了族长的命令。
“银虎,你的勇武全族皆知,南边林地最近总有狼族的杂碎出没,族长命你带队巡逻,清剿他们。”
战士的语气充满了尊敬,仿佛这是一项无上的荣耀。
虎峰在试探。
他要亲眼看看,这所谓的神恩,究竟能不能变成握在手里的刀。
狼族与虎族积怨已深,南边林地更是摩擦不断,这个任务,无异于将银虎直接投入了战场。
巡逻队出发了。
果不其然,在踏入南边林地的第三天,他们遭遇了狼族的伏击。
数十头体型健硕的狼族战士从林中猛然扑出,银虎一马当先,虎爪挥舞间,带起血肉横飞。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战神,勇猛无匹。
就在他一爪撕开一名对手,即将给狼族首领致命一击时,体内的魔神之种,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
“呃!”
撕裂灵魂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动作瞬间停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地。
狼族首领眼中闪过狂喜与狰狞,锋利的爪子带着破风声,直取银虎的心脏。
致命的破绽。
远在部落的帐篷里,正在给女儿编头发的乐清,心脏猛地一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被悍然扯断。
她怀中一直安静酣睡的婴儿,骤然睁开了双眼。
左瞳,是曜日般的璀璨鎏金。
右瞳,是深渊般的死寂纯黑。
一股混合着极致神圣与极致暴虐的气息,以他小小的身体为中心,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
战场之上,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在狼族首领的利爪即将触及银虎胸膛的刹那,一道凝实的金色光盾凭空在他身前凝聚,稳稳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而银虎的另一只手,却在他自己的意志之外,猛地抬起。
手臂上,漆黑的触手如毒蛇般破体而出,带着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以一种诡异到极点的角度,瞬间贯穿了狼族首领的胸膛。
没有鲜血喷溅,狼族首领眼中的生机被瞬间抽干,壮硕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神迹。
魔鬼。
这神魔同体般的恐怖景象,让所有狼族战士的胆子都碎了,他们发出惊恐的嚎叫,魂飞魄散地仓皇逃窜。
而虎族的战士们,虽然赢了,但看向银虎的眼神,却被一种比面对敌人时更深的恐惧所占据。
银虎回来了。
他身上没有一丝伤痕,但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迷茫。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帐篷口,投下的阴影将乐清完全笼罩。
记忆中那些破碎的,被他当做噩梦的画面,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死死地盯着乐清,那双深红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逼问。
“我身体里的到底是什么?”
“你,又到底是谁?”
面对这几乎要将她灵魂看穿的目光,乐清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视线,选择了部分真相。
“孩子父亲的血脉有些特殊,所以孩子融合了他们父亲的血脉后,产生了一种更特殊的力量,这个力量似乎能够影响你体内的顽疾。”
银虎听到这个解释,深红的眼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反而卷起了更深邃的漩涡。
“影响我?”他沙哑地重复,高大的身躯向前逼近一步,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乐清和她怀中的孩子完全吞噬,帐篷内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压抑,“他的血脉,为何会影响到我?”
那股迫人的气势,不再是单纯的战士威压,而是混合了一种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源自战场上那恐怖力量的余威。
乐清抱着孩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抵在了兽皮堆上。
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柔弱,轻轻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的父亲很强大,血脉很特殊,或许是你们的体质有什么相似之处?又或者,是祖魂石,是它将你们联系了起来?”
这种将自己完全摘出去的示弱姿态,反而让银虎满腔的逼问和怒火,像重拳打在了柔软的兽皮上,无处发力。
他死死地盯着乐清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看似清澈的潭水中,找出哪怕一丁点撒谎的痕迹。
可他看到的,只有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无法作伪的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