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僖元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再轻嗅一下杯中的残存茶香。
放下茶杯，轻笑道：
“我志不在此，而且，徐家也不需要再锦上添花。”
“自古以来，树大招风，盛极而衰的世家例子，太多了。”
“以徐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再上一步，烈火烹油，不是好事。”
“徐家若想走得长远，维持现状，才是正解。”
一把手笑着给他添了一杯新茶。
“你从小就这样，什么都看得太通透，生活未免乏味。”
徐僖元盯着清亮的茶汤。
“这句话，若您对着20岁之前的我说，我会认同。”
“因为那时的我，一辈子早就被家人规划好了，几乎一眼能看到头。”
“但20岁之后的我，遇到了我人生中最大的变数，我突然觉得，生活第一次变得充满未知的期待和惊喜。”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就像你原本行驶在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上，远方的高山，就是你的终点。”
“可沿路的天气，一路阳光高照，沿路的风景，也一成不变，你太容易疲劳了。”
“车上，又只有你一个人，你难免会觉得孤单寂寥。”
“突然，副驾驶上，出现了一位仙女。”
“她会术法，让天地间，弥漫出一场大雾，你明知道你的终点还是那座高山，但你每前行一步，她才会拨开迷雾，让你看到路边的风景。”
“还是原本的那些树，那些草，那些花，那些石头，但在她的点拨下，你发现，每一棵树，每一颗草，每一朵花，甚至每一块小石头，长得都不一样。”
“这个世界原来如此奇特又丰富，再不起眼的小生命，它们也有自己独特的一面。”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这样一条原本枯燥乏味至极的路，因为她的陪伴，顿时，变得多姿多彩和让人期待起来。”
“你也第一次认识到，哦，原来，你不是一部被精密控制的机器，你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能感天悟地的人。”
“可后来，他们把仙女赶走了……”
一把手心知他意指什么，心里默叹一口气。
如果说之前，他对徐僖元对柳悦宁长达二十年的执着，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此时，听了这番话，他再也说不出什么。
徐僖元对柳悦宁，明显已经不仅仅是身体和心理上的迷恋。
那是一种灵魂高度上的依恋。
怪不得，没有了柳悦宁，他宁愿死，也不愿独活。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对他没有了吸引力。
只是想到某人，一把手还是忍不住劝了几句。
“只能怪天意弄人。”
“你父亲他当年，私心里，还是支持你的。”
“只是碍于周家上一辈对徐家的恩情，他不好明说而已。”
“你也知道，他那人最是信守承诺，也最看重家族名誉，他不可能做出主动背信弃义的事情。”
“只能苦一苦你。”
“让你孤身一人远走海外，给周家几年缓冲和接受的时间，已经是他为你争取的最大机会。”
“若没有周家那姑娘暗中搞事，等几年后你学成归国，他肯定不会再阻拦你。”
“这世上，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幸福快乐……”
徐僖元抬眸，“您今天约我来，是为了当说客？”
回国那么长时间，他对父亲一直避而不见。
大哥、二哥、三姐、五妹，轮番上阵来找他，说父亲身体不好，劝他去见一见父亲。
可徐僖元对父亲的怨，持续了那么多年。
岂是短短时间就能消解的？
柳悦宁不原谅他，他又凭什么原谅父亲？
从小到大，他都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父亲对他，压根儿没有尽过几天的教导责任。
他凭什么决定他的人生？
曾经，是他愚孝，只想维护他的父亲权威。
也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要公开闹矛盾。
可他的乖顺，只会给他带来痛苦。
“我曾以为，我是上天的宠儿。”
“上天给了我一颗聪明的大脑，一个正直又强大的父亲，一个家风严谨清明的家族，之后，又赐给我一个灵魂相依的伴侣。”
“可最终证明，正直又强大的父亲，只会从家族整体利益角度出发，半点不会考虑我的个人感受。”
“严谨清明的家族，也不会允许我跳出固有框架，离经叛道。”
“我不能说他们有错，毕竟大多数世家，都是这么对家族子弟的。”
“但我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己思想和灵魂的人，不是他们手里的提线木偶。”
“我曾经非常认真地跟父亲说过，我一辈子也不会爱上周明萱，跟她结婚更是不可能的事，她嫁给我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最好从家族中，另选一个合适的男子，去完成两家的婚约。”
“作为弥补，我不会亏待徐家，亦不会亏待周家，我会给徐家和周家超乎他们预期的巨大回报。”
“可他那时，半点也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嘴上说着他会认真考虑，可实际行动上，却用着‘拖’字诀，以为我到了一定年纪，成熟了，懂事了，就不会再排斥这门联姻。”
“殊不知，他这样的行为，才是我和我最爱的人，半生不幸的开始……”
徐僖元看向窗外，眼底的落寞和遗憾，一览无余。
“其实这次醒来后，我不止一次地想，若她当年没遇到我，她肯定会有无比幸福圆满的一生。”
“毕竟她那样一个聪慧又坚韧的女人，跟谁过，都能把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
“她曾跟我说过，等她学成归国后，就回到家乡，把自己脑子里学到的东西，回报给家乡。”
“她的家乡，只是起步比较晚，但未来，一定不会比别的地方差。”
“而且，他们一家人也可以永远不分开。”
“可因为我，她家不成家，人不成人。”
“她对家乡那片土地爱得深沉，可却不得不背井离乡，半生飘零。”
“每次只要一想到她这些年的遭遇，我都恨不能扎自己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