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需要下田劳动。”
“……”
夏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条件,但传到这些少年耳中,只剩下两个字——管饭!
“我去,我有力气!”
“我能吃苦!”
“我也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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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白皱眉端详着这些少年,语气严肃地道:“你们真的听清楚了我的要求吗?”
带头的黑娃答道:“只要能吃饱,做什么都可以。”
“没错。”
“我们只求有饭吃。”
“……”
夏白无奈叹息。
这世上总是苦难的人太多。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再次提醒,途中可能存在危险,且不可擅自离队。最后,他从这六个少年里挑出了三个。
挑选的标准是身材较高的。
然而他的决定却招致了其余几个少年的不满,其中一名肤色黝黑、身形干瘦的少年站了出来,举起几乎皮包骨的手臂,“我的力气比二狗大,夏大哥,为何选他而不选我?”
“我吃得还比他少。”
夏白望过去,仔细观察一番后,才察觉异常。
这个少年分明是个女孩,由于长时间饥饿,体脂消耗殆尽,连肌肉都萎缩了,整个人瘦得像具干尸。
性别已经难以分辨。
见到夏白注视自己,女孩眼神闪过一丝恐惧,却又迅速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目光。
她不能退缩。
一旦退让,连仅有的机会都会失去。
夏白说道:“你的个子不高。”
“我年纪比他大,二狗今年十岁,我才十一,但我力气比他大,打架也不是他的对手。”女孩扬起布满骨节的拳头,似乎对自己的力量颇为自负。
夏白摇摇头:“这还不够。”
“单凭这个理由,不足以让我取代他。”
女孩瞥了几眼二狗,又瞄了眼黑娃,犹豫片刻,咬牙说道:“黑娃和二狗他们是一伙的,我不一样,我会洗衣做饭、跑腿,吃的也不比他们多……”
女孩反复思考,却找不出别的不同之处。
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差异。
只有黑娃听见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安。
这女孩确实不属于他们的圈子,不知怎么得知消息后悄悄跟踪而来。他后来担心她告密,才勉强带上她。
没想到……
事情还是败露了。
夏白扫视了一眼女孩,又看向黑娃,大概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几*在城里闲逛时,看到不少乞丐,想到要回一趟开封,不如把这些人安排到开封,让他们也能过上好日子。应天府二月的天气实在太冷了。
他还特意让黑娃去找些稍有力气的人。
黑娃显然动了些小聪明,只找了几个关系亲近的伙伴。
黑娃低着头,不敢直视夏白。
夏白走近女孩身旁,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露出迷茫神色,摇摇头:“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花雀儿。”
“你的父母呢?”夏白问道。
“去世了。”
“是怎么去世的?”
“不记得了,好像南下的时候,被人抢东西,然后……”女孩低下头,声音显得有些沉重。
夏白摸了摸她的头,说:“城里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
女孩再次摇头:“不知道,应该不少,只是很多人已经冻死或者饿死了。”
“官府难道不管吗?”夏白皱眉道,“我记得朝廷在冬天会下令在城里的几个角落施粥,还派有专门的官员负责安置流民和乞丐。”
“没听说过。”
“有!”黑娃终于逮到机会回应,激动地开口道,“前几年城里的确有施粥的地方,但分量越来越少了,最近只能供应几十个人,全都被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占去了,我们根本挤不进去。”
“不过……”
黑娃忽而想起一事,目光闪烁着一丝犹豫,犹犹豫豫地开口:“近来我又听到了个传闻,不知真假,说是那边施粥的地方,有人和官府勾结,在暗地里骗人抓人,然后联手贩卖人口。”
“不过他们只盯着女童,尤其是那些模样好看的。”
黑娃满面愁容。
夏白眸中闪过一道冷光。
如今大明天下渐渐太平,越来越多的功臣世家与乡绅们开始动起了私养家奴的心思。
有需求,自然就有供应。
人心难测。
天下初定,局势尚未完全稳固。
已有不少人动起了歪脑筋,想着借此机会横行霸道,妄图成为人上之人。之所以只取女童,是因为这里是应天府,大明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女童的价值远高于常人。
应天府尚且如此,其余偏远之地恐怕只会更甚。
一瞬之间。
他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个词汇。
暴力清除。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立刻否定。
改造这天下,绝不能仅靠武力,终究还是要依赖大众的力量。若再来一次类似的变故,不但无法达到目的,反而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天下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乱。
再煽风*,那才是对天下的失责,也是对百姓的失责,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便是真正的罪人。
即使大明再糟糕,终究还有一套制度留存。
毁灭总是比建造容易得多。
若心中只有大破大立,一味想着彻底摧毁旧有的,再从废墟上重建新的一切,且不说需要消耗多少生命,待到天下真正民心归附,怕是要耗费数十载光阴。
那么又有多少时间用来建设呢?
大明现在就是百姓的选择。
纵然有千般不是,也确实是百姓自主选择的结果。而他的任务,就是在现有稳定的局面下,不断点燃“百姓”的星星之火。
最终达成燎原之势。
夏白望向花雀儿,点头说道:“作为年轻人,你们才是未来希望所在,朝廷不闻不问,那么我来管。”
“这几个人我都收下了。”
“不过我得事先说明,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也无法完全保证能让你们始终有饭吃。”
“但我唯一能承诺的是——”
“只要我有一口饭,你们也一定会有。”
夏白从衣袖中取出三十枚铜板递给众人,说道:“这几日,你们各自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三天后,我们在城北会合。”
“到时候,带着剩下的钱,去那家包子铺买些包子。”
“相信老板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贫穷不可丧失志气,若是在何处受了委屈,就在何处站起来,把失去的尊严重新找回来。”
“在我身边,你们首先要学会堂堂正正地做人。”
“接着要学会尊重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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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白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他的脸上并未露出多少欢喜之色。在这个天下,像黑娃、花雀儿这样的无家可归之人实在太多。
天下初定,一切看似焕然一新,但那些逝去的生命终究无法复生,许多家庭破碎、流离失所的人依然居无定所。
他能够暂时为黑娃他们提供一顿饭吃。
却不能长久。
在社会生产力尚未得到显着提升之前,朱元璋提出的‘结硬寨,打呆仗’策略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他注重农业生产,将养活百姓作为治国的根本目标。然而,朱元璋错就错在他低估了人性。
朱元璋追求的是先占据稳固地位。
再逐步取胜。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与恒心。
可是,这恰恰是朱元璋自身及其官员所缺乏的,最终导致了官官相护、贪图富贵,当官者只顾升官发财,而不为百姓谋福利。
整个天下因此陷入停滞。
甚至开始倒退。
天下的真实面貌,正如新青年所说,“自由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朱元璋现在走的是‘明君忠臣、集权弱民’的老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走得越远,只会越错。
离他想要实现的‘活民’目标也越来越远。
他必须改变这一切。
夏白望向熙熙攘攘的街市,准备返回住处。
“夏老弟!”
一声充满喜悦的呼唤突然传来,叫住了夏白。
夏白皱眉望去,认出了来人,正是在贡院认识的山东汉子解敏。
夏白拱手行礼:“解兄。”
解敏走近,笑着打趣道:“夏老弟啊,这几日可真难找你。要不是昨日有人看见你在附近,我还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你呢。”
夏白不解地问:“解兄找我有何事?”
解敏环顾四周,调侃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再找不到你,恐怕就会有人说闲话,说什么锦衣卫把你抓走了,不然怎么就找不到你的人影。”
夏白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其实他确实被锦衣卫带走过。
然而,以往被锦衣卫拘押的,大多活不下来,而他现在却能在街上游荡自如。即便告诉他*,解敏怕是也不会相信,还以为是在玩笑。
思量片刻。
夏白决定不作解释。
解敏说道:“不过这次找你,确实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两天后,在秦淮河边的雨花别苑,要举办一场士子宴。”
“吏部会有官员出席。”
“受邀的士子都是各省的佼佼者,极有可能通过殿试,因此参加的士子并不多,只有五十多人。”
“我们北方学子只有十位。”
“我能参与其中,还得感谢你呢。”
“要不是黄子澄他们特意点名让你来,一时又联系不上你,只好让我来传话,否则连这个机会都没有。”解敏苦笑着摇头,满是无奈与失落。
在山东,他也算是小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