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太长,尤其是在飞舟上晃悠着,觉得这趟舟行倒是出奇的顺利。
但当飞舟掠过一道淡金色光幕,正式降落在一座高耸如天柱的炼火台前时,楚泽还是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到了。”红袍女修言简意赅。
太初战界一重界,太渊锻府本部。
初看之下,不过是一片深沉火泽之上的岛屿,然而细看,谁都能察觉出这片区域的非凡之处。
岛非岛,是浮岩之聚,四方灵石漂浮于空,隐隐组成火灵归元之阵,天幕之上有数十道灵脉垂落,如同赤霞坠落九天,直贯地心。
楚泽望着这情景,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缓缓震动,那是一种不是听觉也不是视觉的“存在感”
一踏入这里,整个人就像被什么无形的火焰包围,哪怕没有真火灼身,身上也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锻压。
“这地方,呼吸都觉得沉……”陆弋咂嘴,“不愧是太渊锻府的地界。”
“你们看那边。”南栀指了指前方。
一道巍峨的建筑横贯浮岛之巅,黑岩为基,赤铜为骨,天青石为瓦。
整座建筑呈“回”字形盘旋而上,共九重,每重皆有独立天火炉台,其中最上方那座炉台正有红光隐现,宛如天目。
其上浮雕火龙盘绕,刻纹皆以灵火烙印,火光映壁,形如腾蛇御风,日夜不熄。
门额上,“太渊锻府”四字大如车轮,竟是以百年火铜炼成,字里行间隐有一道道灵纹流转。
这四个字仿佛不是字,而是一种重量。
“嘿……”钟越仰头看得眼睛都酸,“我有点想回去了。”
“你回去可以,听说回去路线要自己徒步走出火泽,再游过火蛟池,还得绕开一群野火灵。”程北咧嘴。
“算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舟才刚落,几道身影便从太渊锻府门前缓缓走来。
来者皆着统一墨金火纹长袍,胸口印有三火之纹,神色冷峻,步伐齐整。
这是太渊正式学员的标志,一名女子走在最前方,先是给三位评审微微鞠躬。
“三位长老好,一路舟车劳顿,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
焰洄点了点头,随后和另外两个长老返回飞舟,离开了此地。
“新晋内环测试的九人?”
容貌不甚惊艳,但那双眸如同两枚熔岩珠,锐意逼人。
“我是纪钰,现任内环火阵组导师,欢迎你们来到本部。”
众人纷纷拱手行礼。
纪钰点头,目光略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楚泽身上时,眉梢微动:“你……就是那个直接锻了一把兵器的小子?”
楚泽摸了摸鼻尖:“若是没重名,那大概是我。”
“挺狂的。”纪钰淡淡一笑,似褒似贬。
话音未落,一旁又走来两人,皆是正式学员模样。
其中一位少年身姿修长,手中提着一柄未封炉的长戟,炉纹还未冷却,显然是刚从火台下来。
他看了楚泽一眼,嘴角挑了挑,转头对纪钰道:“今年中环过了几个?”
“九个。”
“啧,真是……数量挺多。”他目光扫了一圈,“质量嘛,待会儿看内环测试就知道了。”
这语气不怎么友好。
但纪钰却没阻止,只是转身领着众人向府内走去。
“放心,这一场考核不会让你们觉得轻松。”
她边走边道,“你们中有人或许在外环、中环耀眼非常,但在内环,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一路所见,皆是灼光火炉,交错而立。
左右两翼皆设有“锻道回廊”,每十步一座火台,火台之上,往来学员神情专注、动作利落。
有人正在以灵纹温控炉火,有人正掐诀熔炼器胚,火光跳跃之中,炼炉之音此起彼伏,铿然入耳。
“这些就是太渊锻府的正式学员?”陆殊低声嘀咕,“感觉每个人都不像来锻造的,像来打仗的。”
“锻器,本来就不只是手艺。”
思九鸢淡然道,“是气,是意,是骨,是心。”
他小小的身躯此刻发出了滔天的见解,这一点和楚泽不谋而合。
楚泽听着倒觉得有点道理。
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牵着自己衣角的天天,发现她有点过分的安静了。
火气浓重的地方,她倒像是特别安分。
“行了。”纪钰带众人至一处环形广场。
正前方是一座下沉式锻炉台,四周浮着数十枚灵纹石柱,柱顶皆有火灵核心,呈圆阵环绕。
“下午,你们将在此进行内环考核。”
“唯一一场,亦是最关键的一场。”
“这场考核,不再是单一的力锻、火控或灵构,而是三者结合。”
她环视一圈,声音冷清清,“你们要在限定时间内,至少炼制出一件真器,且必须达到评审标准。
评审三人,评分独立,三人中有两人打过合格,你们才能入内环,正式入府。”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楚泽身上,又落在天天身旁,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亲属不得入场”
楚泽干笑:“她不锻东西,只提供情绪价值。”
“重复的话我不想要再说第二遍”
“明白,我会安排好的。”
楚泽应付归应付,但是他注意到了周遭一同考试的学生的氛围有些凝重。
真器,这个水平的锻造实力,有点超出他们如今的实力了。
不要说他们了,楚泽之前锻造的的那把长戟,虽然有天劫降临,但成品的品质仅仅是真器下品。
或许这也是焰洄觉得不够惊艳的原因。
日光移至正午。
太渊锻府深处的火脉开始加速流动,整个锻台的地面都泛出赤红之光。
这是内环考核即将开始的前兆。
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再轻易跳过。
也包括楚泽。
这一次,他得真真切切地面对那些正式学员背后真正的底蕴与规则。
锻炉已热,风火已起。
刀火交织的试炼之地,终于,到了揭幕的时刻。
间在火脉流动间悄然推进,转眼便临近下午。
锻炉初热,火光自地面缝隙中一点点渗透出来,整个锻台像是沉睡已久的火兽,正在缓缓睁开眼睛。
楚泽却蹲在一棵阴凉石榴树下,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打完一场硬仗”的疲态。
树下没有风,但他身边的“战场”刚刚结束。
“你骗人!你说过带天天一起进的!”
红衣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像个随时准备点燃的小火药罐,一双眼睛红彤彤的,不知是气的,还是本来就自带颜色。
楚泽半蹲在她面前,苦口婆心道:“小祖宗,这真不是我骗你,是规矩——规矩懂不懂?就是比我还大,比纪钰导师还大的那种!”
天天睁大眼,突然叉腰:“天天比规矩还大!”
楚泽:“……”
这话要是让纪钰听了,搞不好会直接取消他考核资格。
他长叹一声,试图讲道理:
“你说你一个人不也挺好的?这里有灵果吃、有池水泡,还有个会说话的小火灵给你讲故事……你看那边,还有人给你画画哎。”
“天天不稀罕!”天天眼泪汪汪地瞪着他,“天天要和爸爸一起去打火火!”
“那不是打火火……那是锻器。”
“一个意思。”
“不是。”
“就是。”
楚泽又一次败下阵来。
他坐在石榴树下,望着眼前这个圆脸团子,深深觉得自己这一生可能都躲不过她的“逻辑炼狱”。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向导师们请求“带上亲属参与”的特殊许可了。
结果无一例外被拒绝,最后那位负责火台分配的老者甚至翻了个极其标准的白眼,说:“再吵,把你也关外面。”
那一刻楚泽才彻底死心,开始了哄娃大战。
糖果、灵果、绘符、许愿条……最后甚至连“等考完给你锻一条会唱歌的糖葫芦链子”这种羞耻发言都说出口了,他才勉强把天天安置在考场外的灵藤亭中。
但即便如此,天天还是一副“你背叛了我”的小表情,一直跟到场外才恋恋不舍地松手。
“你会不会在里面出事啊……”她小声嘀咕,嘟着嘴,揪着他的衣角不放。
楚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认真道:“放心,我可是锻刀的高手,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天天仰头看着他,鼻尖一皱:“那……你一定要记得天天说的——刀,要帅,要凶,要能唱歌!”
“……要不要顺便给它配双耳朵?”
天天眼睛一亮:“好呀!”
楚泽:“……开玩笑。”
哄娃结束,楚泽回到锻台前,整个人都有些灵气被掏空的感觉。
他低声感慨:“我感觉我锤个刀都没这么累过。”
南栀听见了,轻笑一声,明知故问的道:“她是你女儿?”
楚泽:“不是。”
南栀挑眉:“那你是她什么人?”
楚泽认真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就是赖上我了,像条……粘人的小红鲤。”
他一边说,一边将随身器囊中的工具整齐摆开。
灵焰钳、玄纹笔、定魂针……这些工具皆被他擦得发亮,排列得像阵图,每一件都与他手指的幅度和力道极度贴合,宛如他身体的延伸。
他是个对准备极其严谨的人,尤其是在面对未知的时候。
不过不得不说太渊锻府确实有实力,这些很多锻造辅助器具,他都是第一次见,他真正重生而来后的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太渊锻府的内环考核——这一场,恐怕不是简单的“交个成品”就能过去。
没人告诉他们评判标准,没人透露评分权重,甚至没有说明具体锻什么。
“但总得开始。”楚泽喃喃。
他从容地取出自己之前就已经再太渊锻府挑好的锻材,材料不算多,都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部分:
寒金石,青纹骨铜,还有一块极其不起眼的铁胎骨料,乌黑无光,却沉如山岳。
“你还真选了刀的料。”身后传来纪钰的声音。
她似乎不知道何时走近,站在他几步之外,眸光静静落在楚泽手中那块铁胎骨上。
“别人都挑剑胚、匕刃、甚至灵构镯了,你这主打一个逆流而上?”
楚泽耸肩:“刀和我投缘。”
“你不怕难?”
“我怕。”楚泽老实,“但刀我熟。”
纪钰看了他一眼:“那就拿出你的实力,焰洄长老跟我说你的锻器实力卓越,外环不是你的真实水平,而之间外环的影像我看了,我的判断确实如此。”
“你要明白一点,你所展现的天赋越高,你能在太渊锻府获得的资源越多,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楚泽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种残酷的竞争法则。
纪钰走远后,他看了看远处灵藤亭的方向。
虽然隔着一道灵幕看不清,但那团熟悉的小红影子正趴在亭子栏杆上,一双大眼睛直勾勾望着这边,像一只等主人回家的小狐狸。
楚泽轻轻一笑,摇摇头。
“真是……出门锻个器,还多了份家庭压力。”
不过笑归笑,他眼中已悄然收敛戏谑之意,变得清明如水。
他把材料一一拈起,沉稳地扣进工具台的凹槽。
然后,双手一合。
火,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