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血渍,缓缓浸透十字坡焦黑的砖瓦。孙二娘蹲在坍塌的灶台旁,指尖拂过半截断裂的擀面杖——那是她亲手削制,曾在无数场厮杀中化作致命武器。此时木棍上还凝结着暗红血痂,与周遭未熄的余烬共同诉说着三日前的惨烈。
\"当家的,时迁传回消息。\"张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焦虑。他浑身湿透,斗笠边缘滴落的水珠在地上砸出细小的坑洼,手中攥着的密信被雨水洇得发皱,\"江州劫法场虽险,但兄弟们成功救出宋哥哥。不过蔡太师府已经增派了三百死士,正往十字坡方向而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咱们得赶紧撤离。\"
孙二娘却缓缓站起身,靴底碾碎一块烧黑的陶片。陶片边缘刻着半朵莲花——和父亲盐引文书上的暗纹如出一辙。她将陶片收入怀中,转头望向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官道,那里扬起的烟尘预示着新的危机又将来临。\"撤离?\"她忽然冷笑,声音里带着冰碴般的寒意,\"他们以为烧了包子铺就能断我根基?\"她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新添的箭伤,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当年狗子临死前,在我掌心写了个'盐'字。陈知府、蔡太师府...背后都绕不开私盐生意。\"她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次,我要主动出击。\"
三日后,东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醉仙楼\"的飞檐挑破暮色。二楼雅间内,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斜倚在湘妃竹榻上,鎏金护甲轻轻叩击着紫檀木几,发出清脆声响。孙二娘扮作歌姬,怀抱琵琶款步而入,鬓边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颤。她垂眸拨弦,《霓裳羽衣曲》的旋律刚起,却突然\"啪\"地断了一根弦。
\"奴家该死!\"她慌忙跪地请罪,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趁俯身拾弦的瞬间,将一张字条塞进妇人袖中。那妇人是蔡太师府管家的宠妾,早被时迁探得喜好奢靡,常在此处与姘头私会。孙二娘再抬头时,眼角已泛起泪光,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妇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吧!\"
深夜,城郊破庙。孙二娘就着豆大的烛火,盯着字条上逐渐显现的字迹。这是用密写药水写成的情报,随着烛火烘烤,\"城西盐仓,三更\"几个字慢慢浮现。她转头望向暗处,时迁倒挂在梁上,怀里抱着用油纸层层包裹的账本:\"嫂子,这是从管家书房偷来的,里面记着...\"
\"先去盐仓。\"孙二娘打断他,抄起短刃别在腰间。破庙外,细雨绵绵,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城西。当推开盐仓大门的刹那,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数百个印着\"官盐\"字样的麻袋整齐堆放,孙二娘却注意到麻袋底部露出的一角青布——那是梁山兄弟的服饰残片。
\"快看!\"张青突然压低声音。墙角处,十几个木箱整齐排列,缝隙间渗出暗红液体。孙二娘强忍着胃部翻涌,撬开木箱,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血液凝固:木箱里蜷缩着孩童尸体,每个脚踝都系着银锁,与她儿时佩戴的银锁如出一辙。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个女童掌心赫然刺着血鹰会的标记。
\"这是采生折割...\"张青声音发颤,脸色惨白。采生折割是江湖中最残忍的邪术,将活人肢解改造用于牟利。孙二娘却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上的伤痕。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陈知府书房里那幅《百子嬉春图》,画中孩童的眉眼,竟与这些尸体有几分相似。
就在这时,盐仓外传来脚步声。孙二娘迅速示意众人隐蔽,借着缝隙望去,只见一队官兵押着十几个乞丐模样的人进来。为首的千户身材魁梧,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这批货色不错,送去蔡府,够换两船私盐。\"他一脚踢向蜷缩在地的老妪,\"听说你会唱童谣?到了府上,仔细着伺候小公子!\"
孙二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二十年前的记忆翻涌而上:饥荒年间,她和狗子在街头乞讨,也曾被人贩子盯上。要不是父亲及时赶到...她猛地起身,短刃寒光闪过,瞬间封喉两个官兵。混乱中,她如鬼魅般逼近千户,左手扣住他的咽喉,刀刃抵在他右眼上方:\"说!蔡府拿这些人做什么?!\"
千户惊恐地瞪大双眼,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炼丹...长生不老丹...要用...\"话音未落,一支淬毒的箭矢破空而来,正中他咽喉。孙二娘抬头,只见屋顶黑影一闪而逝,箭矢尾部绑着半片青州盐引——正是当年父亲被抢走的物件。
回到据点,孙二娘迫不及待地展开时迁偷来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人丁采买丹药进献\"等条目,其中一条批注让她浑身发冷:\"戊戌年腊月,青州孙姓幼子,骨相极佳,入药最佳。\"她的眼前浮现出狗子失踪的那个冬天,原来一切早在多年前就已注定。
\"嫂子,宋哥哥来信了。\"时迁匆匆赶来,递上密信,\"梁山决定攻打祝家庄,吸引朝廷注意力,给我们争取时间。但...\"他神色凝重,\"蔡太师已派心腹'笑面阎君'李通坐镇青州,此人手段狠辣,当年...\"
\"当年就是他带人烧了我家。\"孙二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眼中却燃起复仇的火焰。她摸出怀中的陶片和银锁,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将陶片狠狠摔在地上,碎片飞溅中,露出背面的小字——\"通判府印\"。
\"时迁,你即刻去查,二十年前青州通判是谁。\"她转头望向张青,\"我们回青州。这次,我要让他们知道,得罪孙二娘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她握紧腰间双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仿佛已嗅到了复仇的血腥味。
五日后,青州城郊。孙二娘扮成农妇,混在送粮队伍中。马车经过通判府旧址时,她的心猛地一紧——废墟中,半截石碑露出地面,上面\"李府\"二字虽已斑驳,却与账本上的字迹分毫不差。她的目光扫过远处的矿山,那里,藏着父亲的尸骨;而此刻,也藏着她复仇的火种。
夜幕降临,孙二娘独自潜入李通的临时居所。书房内,烛火摇曳,李通正对着一幅画像狞笑,画中之人竟是孙二娘的父亲。\"老东西,当年若不是你不肯交出盐引,何至于家破人亡?\"李通端起酒杯,酒液在杯中晃出猩红的光,\"如今你女儿也快了...\"
孙二娘的呼吸骤然急促,手中短刃即将出鞘。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异响,她不得不暂避锋芒。当她翻出围墙时,却发现有人在墙角留下标记——那是梁山特有的联络暗号,箭头指向青州城最大的钱庄\"汇通号\"。
钱庄密室里,机关重重。孙二娘破解三道暗门后,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密室深处,金条堆成小山,墙上悬挂着详细的\"生辰纲分配图\",标注着蔡太师府、青州官场、血鹰会等各方分赃比例。更惊人的是,暗格里藏着一本花名册,密密麻麻记录着数百个孩童的生辰八字——这些,都是用来炼制丹药的\"药引\"。
\"原来如此...\"她低声呢喃,终于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蔡太师府、青州官场、血鹰会相互勾结,利用私盐生意、采生折割等恶行敛财,而生辰纲,不过是他们庞大阴谋中的一环。离开钱庄时,她在门上留下三道爪痕——这是向蔡太师府下的战书。
回到据点,她展开信纸,给宋江写了封回信:\"攻打祝家庄之事,我另有安排。十字坡的母夜叉,要让整个朝廷,都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窗外,雷声滚滚,暴雨倾盆而下。孙二娘站在屋檐下,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她知道,这场与黑暗势力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但她早已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弱女子。狗子的仇、父亲的冤,还有那些无辜惨死的人,这笔血债,她要一笔一笔,从蔡太师府、从李通,从所有参与这场阴谋的人身上讨回来。而十字坡,将成为她复仇的起点,也将成为埋葬这些恶人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