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皙旭等一行人,前行之路顺遂非常。彼时,天朗气清,道路亦无颠簸之虞,且未遇劫道之响马。
樊??与贾精忠高擎“追风镖局”之大旗,其帜招展,醒目非常。此招牌之势,足令小股山匪、响马之属心生畏惧。
及入内松巴肯教区之玛镇,情形始变。
身为资深镖师,公皙旭等人必详加功课,以晓沿途诸事。
纵心中有所预备,然待其真入玛镇,仍不禁为之震骇。
昔之赏金名城,竟未料衰败至此般田地。
大雾漫天,玛镇如蒙重霾,四下阒寂,不见人踪烟火。曩昔繁昌之赏金换钱所,今皆扃闭,门之铜锁锈迹斑然,于雾中泛凛冽腐气。
街畔屋舍,经岁月销蚀,摇摇欲坠,门窗欹斜,板木皴裂。室内积尘盈厚,轻触之,则呛人灰雾腾起。巨蛛之网,自室隅肆意蔓延,越残窗,延至户外,于雾中隐现,若阴森巨罟,覆罩全镇。
藤蔓、爬墙虎之属,疯长无忌,攀缘无所不至,层层裹屋,密不容针。其枝叶于雾中湿濡低垂,仿若无数臂伸于虚空,悄诉此镇之衰颓落寞。
偶有阴风拂过,藤蔓沙沙作响,雾亦翻涌,然终难驱此无尽之萧索死寂。
贾精忠不禁詈曰:“真乃晦气至极!远行之商队镖局,最惧逢此等天气,至如此之地。雾霭沉沉,若有伏兵,竟不知从何而来。城镇荒废若此,圣提亚洛教会实难辞其咎!”
公皙夜雪于入此地前,便被其父严令,须安坐于马车之中,勿得出外,勿要探头窥视,亦勿大声喧哗。
一路之上,唯闻车轮辘辘、马蹄得得,众人皆缄口不言,此般寂静,反令公皙夜雪心生惶恐。
然贾精忠之怒斥抱怨,恰似暗夜中不见五指时之灯火,如暖流涌入公皙夜雪心间。
樊??见状,不禁踢贾精忠一脚,骂道:“众人皆知晦气,独汝多嘴!不言语,难道会死人?今日吾等携少东家出行,大小姐首次远游,汝欲令其留下不佳之经历乎!”
时公皙旭止二人之争,曰:“速收吾镖局之旗,少言,疾行赶路。”
闻上司之令,二人遽止,旋即卷旗。
前时于途,招摇而行,乃扬镖局之威,震慑匪徒,亦为镖局宣名。
然今至此地,情形迥异。
全城若鬼蜮,大雾弥漫。
于此情状之下仍招摇,直如自告于人曰吾财货丰饶,速来劫之也。
公皙旭呼另一镖师至前,令其指画地图。
视此图,观位置,其率所众欲离此鬼魅之地,至少须疾行三个时辰之久。
公皙旭颇感为难,此地道路崎岖,纵己与诸镖师,疾行如此长时,亦必人疲马困。且其女尚幼,一路疾驰,定难承受。
此地,速离固然为上,然时亦不早。方今日尚未落,天色已昏沉至极,若趁夜赶路,其险反增。
权衡左右,公皙旭终决先行一个半时辰,而后安营歇脚。
诸人言定轮流司职安保,更替歇息以养体力。
俄而,时逝如飞,队伍执火把以照前路,然周遭仍漆黑如墨。
公皙旭视时已至,令众人止。
其入马车,视女之状,见公皙夜雪已寐,遂急披己衣于其体,轻抚其娇容数下,而后转身出,告众人整饬行李,又遣贾精忠与樊??外出采撷野果、木柴,以备夜宿之需。
二人领命,各往寻觅野果与枯木枝。余者镖师分为两队,一队列阵,作防御之势,将押解之宝及公皙夜雪护于中央。
另一队则支起帐篷,铺就毯子被褥,取出干粮与水,呈与大当家公皙旭。
公皙旭曰:“暂且不用,先分与众人。”遂先至马车,欲抱其女而出,使她于布置妥当之帐篷中安睡。
恰在此时,但闻嗖嗖嗖数声,随以数声惨叫,追风镖局一队司职防御之人马,已倒于血泊之中!
公皙旭先是一惊,旋即拍击车厢侧面暗格内的按钮,伴着齿轮转动之声,公皙夜雪所居之车厢内箱,迅疾坠于车厢下之暗格内!
公皙夜雪亦为这突兀之震动所惊醒!
尚未理清缘由,外面砍杀声与惨叫声遽然响起!
此时公皙旭背部中两箭,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转身视之,自家镖师弟兄皆已气绝,而周遭已围上十余名作农民打扮者,戴着破损的斗笠,阴冷之面容若隐若现!
公皙旭即刻省悟,此辈绝非农民,乃假扮农民之匪徒也!
匪徒们未予公皙旭反应之机,操起镰刀与锄头,便朝公皙旭劈砍而来!
公皙旭虽伤,然其功法深厚,忽猛踹一脚,竟将最近之匪徒踢飞!
然其身形未稳,又有几道寒光袭来!公皙旭忍痛,艰难闪避。
公皙夜雪闻其声,知乃父战,而他人之声陌生,立悟父孤军被围!然诸镖师、师伯何在?
公皙夜雪生平首度感畏惧无助,泪不知何时已流。孩童本能应激,即欲哭。
然其哭不出声,惊觉口为毛巾所塞。
何时?恍惚间,惊醒之际,己身骤坠,一人影于坠时,以毛巾塞其口。
此人即其父——公皙旭!
此时,公皙旭借势令匪徒砍断背中之箭枝,且一把扑倒一匪徒于地!用力一拧,扭断其颈。
此时,见此人农夫装扮内,乃绣血色蝴蝶之黑衣!
然公皙旭方欲起,腿忽剧痛!
另一匪徒以镰刀狠劈其右腿腿筋,而后向上挑!
鲜血立喷,公皙旭腿筋断矣!
“爹......爹......勿死啊!”公皙夜雪拼命挣扎,然所处空间仅容其身,欲踢打暗格,却无施展之地。
公皙夜雪急而泣,仅能闷声,此声较之外面砍杀声,如蚊之轻鸣,难引匪徒注意!
公皙旭忍痛抽佩刀,横扫,将砍断其腿筋之匪徒拦腰截断!
此时公皙旭,肾上腺素飙升,凭意志,尽力以刀支身站起,怒视周围匪徒!
其眼神满是凶悍与嗜血!
然周围匪徒仍神色冷静,似对公皙旭之反应及同伴被杀早有预料!
未等公皙旭喘息,几道锁链锤自四面袭来!
公皙旭紧咬牙关,单腿撑地,挥舞佩刀欲断锁链!
公皙旭内功与佩刀非凡!
虽铁链锤皆特制,每条如臂粗,然仍有数条被切断。
然敌众我寡,武器断数条无决定作用!
数个铁链锤贴面门呼啸而过,公皙旭急侧头避之,一铁链锤擦颊飞过,留一道血痕!
“不愧是追风镖局大当家之绝世宝刀——追风鸢!”
此时,一人鼓掌,漫步经自暗处出。
此人非农夫装扮,直展黑底红蝶大氅于公皙旭前。
“又是此装扮!”公皙旭心内一惊!
“汝等何人!为何伏击吾等!何以知吾等途径路线?”
“呵呵,公皙先生性急矣。”此人不紧不慢言,而后坐于旁侧木桩,“汝之问,吾需一一答之。”
“少废话!”言罢,公皙旭挥刀,一道紫芒夹呼啸声,朝此人面门狠劈!
那人竟不避,只闻“当”一声,犀利刀光竟为其所挡!
而抵挡之物,乃大量腥臭之血所成血盾!
“歃血魔域·鳞角腹足!”言毕,血盾坠地,激一阵尘土!
公皙旭未料全力一击竟被挡,震惊无比!
“莫如此看吾,公皙先生,如此显汝狼狈。”男子掸掸大氅灰尘,起身,慢至公皙旭前,附其颤抖之耳边,轻声道:“狞枭……汝可如此称吾。”言毕,猛踩公皙旭伤腿处,公皙旭痛呼一声,跪地!
狞枭狞笑道:“哎呦呦,公皙先生,吾等大镖师,晚辈可受不起此等见面礼,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呐。”
公皙旭痛得满头大汗,面红如血,一言难出,因狞枭说话时,正以皮靴持续用力踏其伤腿,令其痛不欲生!
“吾呢……只想借汝一物,献予吾之首领耳,当然,非汝之佩刀「追风鸢」,吾等不夺人所爱,不取本属汝之物。”言毕,狞枭用力,竟将公皙旭伤腿踩为两截!
公皙旭惨叫声于暗夜久久不散,而公皙夜雪被关暗格,闻父惨叫,无助、无力、恐惧、绝望……诸般复杂情绪交织,恨不能杀此等人!
然其无能为力!
于暗格中,不见伤父之人样貌,唯闻那男子肆意折磨其父!
狞枭入车厢,翻找,未几,翻出一书。
书皮赫然写着几个大几字——六阳烎神诀!
内功心法?!公皙旭自不知押送之物究是何物,思不透投资商人运武功秘籍何为,然显然此群人冲此书而来。
然己之路线何以泄露?莫非有内鬼?!
“观汝之色,疑有人出卖汝乎?在此,且让汝安心,汝之手下皆兢兢业业,忠于汝。汝无需乱猜。且告知汝,汝派出之二手下,此刻……多半已为吾之人所除。”
闻贾精忠与樊??此二左膀右臂遭不测,公皙旭大吼,用尽全力欲拽倒狞枭,仅扯下其大氅。
“莫激动,公皙先生,汝之二手下太无警惕,此乃汝平日教导不力,吾代汝教训之,汝应谢吾才是。汝喜吾这身衣否?吾可予汝,只要汝言,吾不吝惜。”
言罢,狞枭蹲下,将大氅缠于公皙旭颈。
“此红蝶大氅,乃世上最荣耀之服,汝当倍加珍惜。”狞枭拍公皙旭头,站起,又至方才所坐树桩处坐下,对身旁人道:“公皙先生欲死个明白,汝去告之,让其见汝面。”
一农夫装扮者至公皙旭前,摘斗笠。
公皙旭定睛视之,大为震惊,旋即恍然。
乃东方曜——己之师。
天地君亲师,论亲疏,师徒关系本应亲密,甚至胜父子!然世界广大,无奇不有,世间亦不乏师心狠,终致师徒反目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