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踏着步子,泥点溅着他们的全身,他们像是一群刚从泥巴里爬出来的家伙们,与他们相比,虞啸卿他们要好得很多,那瘪犊子的头盔在雨水的洗礼下油光锃亮的,和他们一起站着的陈大员,几乎连身上都没怎么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虞大铁血生气了,
他甚至连张立宪手里那本将要给他们的物资清单不让念,虞大铁血这个人一直都像一杆枪,就连说出口的话语都像是子弹一样生冷,
“要站,我自会换一个地方,但不是这里!”
显然他并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思,所以出来打圆场的依旧是老练的唐基,他身后是紧跟着他给他打着雨伞的张立宪,
雨现在是小了,比起他们在祭旗坡上的时候是小了,可是依旧在下。
“弟兄们,前川军团自出蜀以来,便是一腔赴死之心,蹈血肉沙场,看魂魄激昂~!今天,这种一往无前的精神,就要传给你们了,我的祖上是湘人,我要用湘人送赴死之士的几句话送给你们‘咽得苦,霸得蛮,耐得烦’,可我还是个军人,我还要以虞师的名义,送给你们一句话,‘令行禁止,如岳临渊’。”
朔玉在底下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自己原先参加过很多遍的那种冗长的开学典礼,当时也是这样,大腹便便的校长,副校长,教师代表,学生代表,更可气的还有家长代表都得上去讲点什么话,
唐基这顿话可能有敲打含义,但是他讲的对象十个人有八个人都是文盲,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就晓得这个老头在满口吐着唾沫星子,
但是他们不用担心听不懂,因为虞啸卿紧接着就给补充了,
“意思就是不要太过分,我爱才,为了此仗爱才,可是我更为此仗杀才,尤其是恃才傲物的,龙团座,爬祭旗坡干什么?”
朔玉觉得如果虞大铁血知道他们去干什么的话,可能就不会像这样生气了,起码他们是有理由的,可是他们团长什么都没说,只是脸上做出那种应激的害怕反应,像极了一条讨好主人的哈巴狗,
朔玉看着虞啸卿那张脸顿时黑了下去,
“好,你不说,我也不问,你有你的理由,何书光!”
“有!”
朔玉就站在他们团长身边,看着虞啸卿拿起原川军团的团旗,讲起了它的来历,一块儿裹尸的寿布,一个老画师的棺材本,一个失去了自己头颅依旧挥舞着武器的刑天,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我以为我该把它交给你,可是我现在有点怕给他交给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刚好有一道响雷从天上劈了下来,震耳欲聋,可是他的声音比雷声都大,朔玉看着虞啸卿脚底下在雨水里嘎吱嘎吱作响的鞋子,是皮的,防水,他想他什么时候也能给他们团长弄一双这样的鞋子呢?
最好是给兽医也来一双,脚老泡着雨水容易受寒,本来就有老寒腿,烦啦也许也得来一双,保护身体从脚做起,还有阿译,穿上之后才有副团长兼督导的样子……
朔玉仔细数着,发现要给鞋的人员名单还挺多的,可是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那么多的鞋啊?他的心声和雷声一同响着,如果有一天大家都能穿上防水的鞋子就好了,
虞大铁血还在说着,其实他的话越来越文绉绉的,朔玉他们队伍里头除了个别念书的家伙听懂了之外,剩下的都在大眼瞪小眼,但本来也不是对着他们说着,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只希望,你能对得起这块寿布。”
随着刚才的那声雷响,雨也终于停了。
陈主任,唐基以及虞啸卿的那一帮人都对他的这番话表示了赞赏,鼓起了掌,可是剩下的绝大多数人朔玉他们这一伙儿,以及不远处将要成为他们这一伙儿的家伙们,都呆愣着,
那个白色的裹尸布最后交到了朔玉的手里,包括那本物资清单,他不知道虞啸卿他们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但是走的不是非一般的快啊,一下子一大片人都走光了,就只剩下站着的“川军团”了,并且留下了一句话,
“物资清单,人员名册就这些了,看你做得如何,再补!你不用太给我长脸,我已经很得罪人了——!”
最后还敬了一礼,这回他们团长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喊着敬礼,朔玉他们自然是不需要他说的,早在他喊的时候就已经条件反射一般敬了礼,需要他管的是不远处那群瘦弱的将要补充到他们这里面的新兵,朔玉用余光扫过他们一张张稚嫩的面庞,真的很稚嫩,和豆饼一样,
他们只是另外几百来张朔玉叫不出名姓的豆饼而已,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他们的团长狗腿子一样让他们抬手也跟着一起抬手敬礼,
一礼过后,虞啸卿那家伙就走了,只剩下他们几个,朔玉踹着发愣的屁股们赶紧动弹去照顾新兵,这帮将要补充给他们的“新兵”足足有两个连队之多,人数是不少,
但是那些可怜的“小孩们”在虞啸卿他们走了以后就彻底绷不住了,一个个脸色发青倒在地上,问着“老总什么时候能吃饭啊?”“我们要吃饭。”“不是说来了就给饭吃吗?”
阿译负责给这些新兵们登记造册,就像是张立宪曾经给他们做过的那样,
死啦死啦和烦啦,蛇屁股他们着急忙慌的去看被油布包上的,说是他们物资和装备的那些东西,打开之后却让他们所有人都发了傻了,
一些不知道那里淘换来的套筒子,唯一的重武器是一台发了锈的马克沁,几个小的掷弹筒零星的散乱着,即使是朔玉都知道这样武器装备远远不够装备一个团的,连他们原本的一伙子人都配不上,朔玉都想要张嘴骂爹了,他觉得这一大堆里唯一一件算得上有用的东西就要数那台泡了点雨水的缝纫机了,
他心里思索着小醉会不会用这东西,应该挺简单的,
朔玉这边给这些娃娃兵们喂点水顺便混了一点儿他的血,好让他们至少有走路回他们临时驻地的力气,
这些不知道虞大铁血从哪里划拉出来的,这些被征兵的倒霉鬼们一个个瘦得可怜,连说话都发着虚,这样的娃娃就不是用来打仗的,
阿译为了配合这群孩子,都是蹲下来登记的,另一头他们的团长和迷龙他们还在对着他们的物资发愣,除了射程好一点儿,朔玉说真心话就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跟烧火棍子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自己手边的这个孩子,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泡了一早上的雨水脚底下的皮都发白的起着皱,他说的话朔玉都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不是中国话,零星的几个字是听懂了的,好像哪个地方的土语,朔玉只听明白了他好像是江西的一个什么地方,多了的就再也听不清了。
阿译同样艰难的辨认着给他们登记名册,兽医和他们一起想让这些嘴里喊着“饭”的娃娃们好受一点,
朔玉跪着,任由自己的膝盖陷在在泥土里,他想哭,他控制不住的想哭,
为这些看他的时候连头都恨不得低到泥土里羞涩的娃娃们哭,
为他们这群由天南海北的王八蛋们组成的川军团而哭,
为迷茫的不知所措的他自己而哭。
他扭过头看着他们团长,他不饿,他精神很好,他身体也很健康,但他整个人就发着飘的看着他们团长,
“团长,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应该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呢?”
朔玉的声音近乎于呢喃,可龙文章就是听到了,他同样回望朔玉,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可能他也没想过事情是这样子的,可是已经这样了,有总比没有好,不是吗?
日子还要继续,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就是他的团,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而他是他们的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