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鲁汉招呼着车旁边的柯林斯上车，他们要走了，他帮不了他们，也不想留下来看着他们是怎么死的，
死啦死啦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朔玉看着他，不知道还要不要说点什么了，又到底应该说点什么，
在柯林斯打开发动机之前，死啦死啦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麦克鲁汉他们的汽车面前，
“你会说中国话，Good！Good！你说话说的比很多中国人都要好，真的，你说了很多，我听明白了，但我还是想请你们留下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些能让你哭泣的家伙们，我的师长确实应该去看医生，他怎么能放走您呢？人才，麦，你是人才啊你——！”
朔玉站到了死啦死啦的身边，手里拉着烦啦一起，挡在麦克鲁汉他们的车前，不管怎么样，三个人都比一个人要有气势得多，
“马屁，少拍，你还是在期待这场战争。”
他们团长的脸上露出和狗肉平时和他耍贱卖乖一样的神情，鬼迷日眼的讨好与谄媚，这样方法对付虞啸卿可能管用，可是对付麦克鲁汉，他不确定，他和他们团长一样的看着那个眼睫湿润的美国军官，
“你以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胡说吗？”
“不，不，麦，你是个好人，诚实的人，真的，我们都是诚实的人，可我的团最起码得有保命的能力，这是起码的吧？”
“别骗你的同行，哪怕，他是一个美国佬。你的眼睛和你的师长一样，你们渴望战争，渴望进攻，可是你和他不一样，你的兵对你很重要的，我看见你们在争执，你是我见过最爱士兵的军官，因为你什么都没有。”
在麦克鲁汉说完这句话之后，死啦死啦闭上了嘴巴，好像在思考说些什么，朔玉打算给他争取一些时间，接过了麦克鲁汉的话头，紧接着说道，
“麦克，你说得对，我的团长和那个狂热的战争狂不同，所以他们渴望进攻的原因也不同，日本鬼欠我们的债，在南天门上，我不知道你在缅甸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在南天门上跟着我们团长带着一千多个家伙，抵挡了日军的十六次进攻，一天一夜。”
死啦死啦低下去的脑袋又抬了起来，一开始的声音很小，但是紧接着就又大了，
“我不是，不是他们的军官，他们看得起我，我们是，弟兄，弟兄你们明白吗？”
死啦死啦两只手扣在一起，像车上的两个美国人展示着，他脸上的表情此时丰富地像是小丑表演，极尽夸张，
对此麦克鲁汉只是吞咽着舌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
“你和你的弟兄，喜欢做别人桌上的筹码吗？刚死，就会被忘掉，中了枪，倒在地上，最后一口气吐出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连路边的蚂蚁都不如。——你发誓？”
紧接着在朔玉都没反应过的时候，死啦死啦动作迅速的退后一步，对着他对面的两个美国人就跪了下去，丝毫没有半分犹豫，他就这么看着死啦死啦在自己面前跪了下去，又看了一下左边的烦啦，伸手拉了一把他的袖子，也跟着跪了下去，
孟烦了看了一眼自己右边的两个都跪了，眼睛连续眨了好多下，装模做样的撩起了自己并不怎么不需要撩起来的衣服，也跟着跪了下去，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直在他们车旁边看着康丫，看着这幅场景，嘻嘻哈哈的也跟着过来了，一个团就是要整整齐齐的，他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往地下一跪，
朔玉后头看了一眼对着自己笑的康丫，
现在有四个人跪在麦克鲁汉的车前，这让他低头又抬头，控制不住地上下喘气，柯林斯在一旁抿着嘴唇看着，等待着，
死啦死啦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他一边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和胸口，
“这誓我发不出来，我发不出来，没人想做别人的筹码，可是总得有人去牺牲吧？说我们是军人，我没脸承认，没脸——！”
死啦死啦边说边用自己的手拍打着自己的脸，他的脸上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今天真的是一个好日子，
朔玉看着死啦死啦的立起来的大腿在发着颤，他甚至都跪不稳，他的脸上真的很亮，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我没脸，真的，我没脸，我们不过，不过是想挣扎出一个人形，人形，你能明白吗？我的师长，我的师长他不是，不是，战争狂…他只是，只是，焦虑太过了！焦虑太过了！可那总好过那些没心没肺的醉生梦死，对吧？”
麦克鲁汉在吞咽着口水，朔玉也在吞咽着口水，他再一次拉住了死啦死啦的衣角，真的摇摇欲坠了，
“一尘不染的事情是没有的，我们都在吸进灰尘，可这并不妨碍我们做得好一点儿吧？没人，没人，经得起别人的挑剔，更何况，您的，您的国家也不是为了纯洁和正义帮助我们的吧，对不对？可你们俩来了，来了这儿，你们两个……”
“什么名字来的？名字，名字！”
死啦死啦着急地，向着他的左右两个什么用都没有家伙问着对面两个美国人的名字，朔玉还在低着头偷偷卷他的衣角，被叫到的时候突然吓了一跳，看着他，伸出手给他介绍，
“啊，哦，那个，这个是阿瑟麦克鲁汉，那个开车的是阿尔杰柯林斯。”
“好好好，您阿瑟麦克鲁汉，您阿尔杰柯林斯，来了这里帮助我们，是真心的，我相信你们都是出自真心的，你们是好人，真的！这就够了，这就是弟兄，中国的弟兄，明白吗？”
朔玉看着他们团长嘴唇颤抖着，在说着，他的嘴上全都是干裂的死皮，他又看到了那条猩红的舌头和他好几天都没有整理过的略显零乱的胡须，他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他闭上嘴巴，听着耳边死啦死啦颤抖的声音，
“我们其实，其实就是想要一个答案，可是这答案不应该是死啊？对吗？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回去，教教他们怎么活，没什么答案值得人付出生命，求求你们……”
死啦死啦说完之后再一次他头和脸整个的埋进泥土里，久久地等待着，
在他说完这段话之后，朔玉就好像是被什么一发从远处瞄准的利箭一下子射中了心口，身体僵硬，嘴里无声地重复着，
“没什么答案值得人付出生命……”
就好像又有一道九天玄雷从天上直劈下他的头顶，再一次把他的全身炸得外酥里嫩，浑身散发着香甜的味道，他全身的汗毛倒竖着，脊背处从毛孔里露出热意，他意识到自己出汗了，或许又不是出汗，
对面的麦克鲁汉下车了，柯林斯跟着他也下来了，他痛苦地捶着自己的头，喉咙并不清楚，低着脑袋看着把腰弯到膝盖以下的龙文章，
“我不在乎你们中国人说的面子，你们对着我们的时候可以把脸埋在土里，可是转身就叫我们傻瓜，起来吧——！”
麦克鲁汉想把死啦死啦弄起来，可是他弄不起来，因为有三个人在死啦死啦的周围用力地拽着他们的团长，把他摁到地上，
“起来吧？起来啊——！”
麦克鲁汉把头四十五度角看着天空，嘴里叫着上帝的名字，他的眼角又在流泪，朔玉都不需要去看他，就知道他一定会留下来，就跟自己一样，
他说，从来没有一只耳朵被嘴巴真正的说服。
他在对着他的上帝赎罪，祈求上帝的原谅，不管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朔玉好奇的也抬头去看麦克鲁汉的看着的那一小片天空，他知道麦的上帝就在那里，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看见，除了各式各样的的云彩，和眼前不断飞舞的苍蝇，
说完之后，麦克鲁汉上了车，带着柯林斯又回去了，回去他们的祭旗坡阵地上，
康丫拉着烦啦起来，紧接着又想来拉半仙儿，
烦啦的声音在说着，语气里带着开心，
“他说，他肯定会后悔，但是他还是要这么做，走吧，你又赢了。”
烦啦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腰带，一边推着死啦死啦，没想到一下子推到了两个，死啦死啦一下子倒在了朔玉的身上，
康丫和烦啦立马一人一个的都拉了起来，才发现半仙儿的膝盖上渗出了血，
“不是，你这都感受不到疼的吗？”
朔玉疑惑的抬头看着康丫，然后看了看自己的腿，摆了摆手，
“没事儿，就是划了一下，我又不是什么娇气鬼。”他马上站起来表示自己的真的没事儿，小心地不让另外三个看见其实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只不过他的上身里面多穿了一件衣服渗不出来外衣而已，
“行了，没事了，就走吧，回去咯。”
“啊，好。”
朔玉站起身来看着不远处已经没影儿了的麦克鲁汉他们，他不知道麦克会不会后悔，就像他也同样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一样，滇边的大雾不仅迷乱他的眼睛，也遮蔽住了他的心，
康丫去发动车子，朔玉看着烦啦拉着死啦，他们团长刚才倒下去的时候头盔掉在了地上，被他拿在手里，现在死啦死啦又把头抬了起来，说实话他很久都没有看见死啦死啦不戴头盔的样子了，
他说，我想走回去。
“啊，那我也走回去吧。”朔玉手里拿着那个并不怎么干净的头盔，看着烦啦，眯起眼睛，现在太阳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晃晃悠悠地，
“不是，干嘛啊，有车不坐，还嫌这一大早上不够累吗？”
“那烦啦，你要跟着我们一起吗？”朔玉拿头盔遮住自己的脸，他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不算得上好看，
“你俩都傻了，知道吗，绝对傻了，等会去让兽医好好地给你们瞧瞧脑子。”烦啦用手比划着脑子缺根弦的动作，示意半仙儿他俩脑子一定都坏了，
死啦死啦转身回头，走的像是行尸走肉，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肉体是怎么行走的，当你看见他的样子，就会知道了，
烦啦上了车，趴在车后座上看着死啦死啦和半仙儿的背影，毫不留情地说着，
“你瞅瞅你们那个样子，软塌塌的像是路边牛粪似的，我真的是奇了怪了，我们怎么会把自己的命都交给你们这样人的手里。”
朔玉突然转过身来，倒着走路，看着车上的烦啦，冲着他张开自己的怀抱，嘴角裂开，
“所以孟烦了先生，你愿意加入我们的牛粪阵营吗？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你大爷的才喜欢和牛粪在一个堆儿里呢？”
“牛粪上就不能生长出好看的鲜花吗？”
烦啦嘴上说着“傻子才干你们这样的事儿”，但他也真的从那辆车上跳了上来，和康丫挥手，让他先把车子开回去，
朔玉给他们团长扣上脑袋上的头盔，然后蹲下身子来，
“上来吧，团长，一个人走回家的话，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
鬼使神差的死啦死啦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看着自己眼前的后背，这是他手下的一个连长，一个很不称职的连长，一个永远无法做好一个军人的连长，
但死啦死啦上去了，很结实的后背，身上还带着甜丝丝的茉莉味儿，很好闻，让人控制不住的想睡觉，
朔玉看着身边的烦啦，嘴角不受控制上扬着，跑着走，两双手紧紧揽住死啦死啦控制不住颤抖的腿，跟他说，要抓紧自己，
“咱们团座大人起轿喽——！飞咯——飞咯——！”
烦啦的脸上写着你真幼稚，真是没眼看，嘴里依旧冒着毒气泡泡，但是这一回却像是碳酸汽水一样，酸酸甜甜的，在后面追着半仙儿，一边追一边说，
“不是您把他当成雷宝儿哄呢？”
“不可以吗？烦啦，快跟上，咱们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