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的张立宪还以为这家伙又故技重施,但是紧接着他的后腰连着他的屁股就被一记狠脚给踹到了死啦死啦的怀里,
虞啸卿真的来了,就在门口。
最怕官长的不辣往自己的兜里藏着手雷蛋,虞师的精锐把手里的枪给放下了,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朔玉看着一晚上不见的虞啸卿,他们的团长休息了一晚上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可是对面的家伙眼睛里的红血丝都快冒出来了,虞师的架子,一夜没睡吗?
死啦死啦把手里抢来的枪塞回到张立宪手里,对着门口的虞啸卿尴尬地笑着,张立宪立马对着站在门口一句话不说的虞啸卿行了一个最正式的执枪礼,只是虞啸卿找不是他,
站在张立宪他们这个院子的外头,虞啸卿问的第一句话是对着他们团长的,
“你是知道我在外头,还是信口胡说的?”
“师座安好?师座无恙,我一直记挂着师座。”
死啦死啦倒是没说,只是脸上依然讨好着,谄媚地笑着,哪怕昨天他在沙盘上亲手打没了虞师,
虞啸卿把脚踏进来,靠近他,距离拉近,低头看着死啦死啦,
“我就当你是信口胡说的,我当你是鬼怪,可以看得透墙。”
虞啸卿的语气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委屈,朔玉只是惊讶他还活着,没有死,
他和阿译是同一种人做不成毋宁死,现在他的理想彻底实现不了了,不管是用南天门上竹内连山的脑袋喝酒,还是在中原大砍日军的头颅,都实现不了了。
朔玉现在就站在他们团长身后,手里牵着大山,看着虞啸卿和张立宪之间莫名其妙的举动,张立宪那个四川娃娃还哭了,他们之间这时候有点像父子,也有点像兄弟,但更多的是某种他说不上来的东西,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惹来了大山关切地眼神,
迷龙他们自觉地靠边,给虞师座让出路来,虞师的精锐们快速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挺直着身子,列成一排,等待他们家师座的检阅,
从背影看,朔玉才觉得虞啸卿真的瘦了很多,虽然他之前也不算健壮,但是之前穿上衣服就看不太出来了,现在即使穿着衣服也从中透着一股子虚弱,怪不得张立宪几个非要找他们麻烦,他想,如果是他们团长变成这个样的话,他也会恨不得把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揍一顿的。
烦啦和小醉猫在院里晾晒的衣服后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打量着虞啸卿,没人敢说话,只是纷纷看着打断这一切的家伙,
朔玉握紧了右手上那个热乎乎的小手,跟在他们团长身边一起看着虞啸卿“检阅”他的亲信们,
虞大少对着死啦死啦说着抱歉,一个师长给他手底下的团长道歉,
“他们跟上我的时候,还是小孩子,我也穷过,和你一样,所以没有什么能奖励给他们的,无赏,既无罚。”
“无赏无罚既无管制,于是娇纵太过,抱歉。”
又一声抱歉,这一次的很正式,却让院子里所有的虞师精锐们都弯下了他们挺直的腰,朔玉用眼睛看着他们团长一脸的不好意思,说着没事儿,
精锐们被他们亲爱的虞师一人十记军棍,张立宪自己特殊,二十记,
一个大步,虞啸卿和他们团长的距离变近,死啦死啦条件反射一般地捂着自己的脸,扭曲着身子,朔玉伸出手他的后背上撑着,怕他倒下去,他们团长身上的伤刚长好,
他说,“我一直在找你,我是从祭旗坡上一路找过来的。”
他说,“五小时前,我想用枪打穿自己的脑袋。”
他说,“我知道你有办法。”
死啦死啦看着自己面前的虞啸卿,一脸为难,身后的那双手还在托着他,于是他说,没有办法,师座。
“你压根就没问我是什么办法,是治脚气的办法,还是炒鸡蛋的办法,你就回了个没有?你有!”
“真没有,师座。”
朔玉看着哐当——!一声,在他们团长面前的这家伙跪了下去,就算是跪着也是直直地跪下去的,就好像面前的人从来就不知道怎么弯,可一把好刀最重要的从来不是锋利,而是坚韧。
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也都看见了这一幕,不辣和迷龙睁着他们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张立宪低头没有看,一时间好像就连呼吸声都停止了一样,没人说话,死啦死啦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想赶紧把虞啸卿弄起来,可是没抬动,
他说,我真的没办法,我不会穿墙术。
朔玉想说自己倒是会穿墙术,他知道那个办法,但是要让炮灰团的一千三百五十六和虞师的一万两千放在同一个天平的两端,他会毫不犹豫选择那一千三百五十六,他是自私(他从没否认过),
死啦死啦走了魂不守舍的,朔玉跟在他后头也走出了那个院子,他以为死啦死啦好像被虞啸卿刚才的举动给吓到了,第三个跟上来的是迷龙,接着是要麻不辣,蛇屁股,最后一个拉扯着小醉的烦啦,
在他们走出那个门口的时候,禅达上空开始打雷,细密的雨丝浇在他们的头顶,朔玉后头看了一眼依然在那个院子里跪着的虞啸卿,一个想死却没死成的人。
当他们离开张立宪他们所住的那条钉子巷的时候,转身就看见巷子口的车上他们团的老兽医正在和虞师的唐副师座一起哭着,他们俩此时看起来真的就只是两个普通的小老头,
一个说我不能陪着你哭可依旧在哭,一个说都么了,都么事了,用自己袖口和衣角擦着眼角半清半浊的眼泪,
兽医哭得是那样的伤心,他是不放心伤口刚长好的死啦死啦和小孩子才跟着一起来的。
朔玉把他从唐基的车上弄下来,牵着他的手,看着第一次这样失态的唐基,说实话这个家伙就算是哭也给人一种好像做戏的感觉,假模假样了一辈子了,好不容易有一次真的了,别人也把你当作假。
“唐副师安好?”
“好好好,你们好,我就好喽。老哥哥,莫事啦,莫事啦,人生短短,还有什么懂不得的呢?”
朔玉第一次知道唐基也会说陕西话,并且说得很好,他不知道兽医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老爹对自己笑着哭,自己也对着他笑,朔玉想让他开心点儿,只是郝老爹不是雷宝儿他做一个鬼脸就会笑,他只是一个五十七岁的老头子。
迷龙他们几个觑着眼睛望着这边,嘴里不知道嘀咕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眼里的老骗子和兽医是怎么搭上关系的,说他越来越像阿译那瘪犊子了。
别说他们了,就连过来的朔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着兽医用袖子一点点擦着自己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只好用自己衣服干净的地方帮这个老头擦着眼睛,
“老爹,咱不哭哈,咱回家啦。”
“啊回家,回家溜。”
身后的虞啸卿并没有派人拦他们,朔玉本来想揽着兽医一起走,可是老头子摇摇晃晃地不要他帮忙,非要自己走,朔玉只好在他身边看着他走,一边走一边问他,
“老爹,唐基和你说什么了,费你的眼泪?”
“没什么,没说什么,就是年纪大了,眼眶子就浅了,看见猫猫想哭,看见狗狗也想哭,他会说老家话,我就和他讲几句,就讲几句……”
郝兽医摆着手,脚底下走得并不平稳,即使这样他也不看着自己的脚底下而是仰着头看着天,朔玉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在流泪了,在他还是她的时候,小时候看过一部风靡全国的穿越古装剧,那里面的一句很火的台词就是,当你想哭的时候,就仰望斜四十五度角的天空,眼泪就会流回去了。
“老爹,咱们不打仗了,咱们就能好好过日子了,过几年等全国都消停了,你也就能回西安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回去。”
“好,好得很,好得很啊。”
朔玉听了兽医的话,信了,因为他原先见过这样的老人,人越老心就越软,软得不像话,越是年轻的时候不爱哭的,到老了才最爱哭,动不动见到了什么都想哭,
他总觉得一个人的眼泪和生殖细胞都是一样的,一辈子就只有那么多,年轻的时候用多了,老了就少了,相反年轻的时候总是忍着,到老了就忍不住了。
看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下意识地躲过去,就好像郝老爹看见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一样,朔玉让大山拉着郝兽医的一只手不让兽医走丢了,回家还有一段路呢。
郝兽医说自己没什么事,只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
清醒的是他几乎能记住每一张炮灰们的脸和名字,糊涂的是他以为自己还在黄土高坡上,感叹从天上掉下来的雨点居然变得甜丝丝的,土坡坡变成了树窝窝。
朔玉抓着他的另一只手,那双粗糙的却不失温暖的手,拉着他回去。
他们走了一路,朔玉也就听着老头子念叨了一路,不辣他们指着自己的脸问老头子自己是谁,讲不出来就是老傻瓜呢,他们把这件事当作是开玩笑,但是兽医却很认真把每一张脸都回答出来了,包括他自己,
最后这场无聊的闹剧终止于死啦死啦的脸上,兽医刚好说出他的名字,他们团长好像过来一下只是为了制止这个无聊的游戏的,叫停了之后他就又上前头去了,一个人自顾自地走着,
朔玉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只老树皮一样的手,皱巴巴地,他才发现兽医的脸是那么的苍老,自己好像好久都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了,上面的每一条皱纹都是一道道的黄土沟壑,藏着愁苦和风霜。
烦啦想要上手抚平它们,可是无济于事,
兽医糊涂的时候在路上低头找钥匙,他回家的钥匙,
“么钥匙额怎么回家呢?”
烦啦就骗他说钥匙在他那里,等回去的时候就给他。
路过迷龙家的时候,每个人的怀里多了一筐鸡蛋,就连他们团长都被塞上了,他们要回祭旗坡了,所以得带上这个,
前不久他刚和麦师傅确认过时间,三天后就是圣诞节了,朔玉感叹着时间过得真快,看着自己筐里这大小不一的鸡蛋,
小醉还跟在烦啦后头,手里还拿着两块儿香皂,可是她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回祭旗坡,那地方不是小姑娘该去的地方,
在岔路口的时候,朔玉站在小醉面前,有点尴尬,风吹动女孩的头发缠住他抬起来想要说点什么的手指,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女孩儿,但是他希望她能来,那天晚上会很热闹,
“那个,三天后的晚上,我们要开圣诞晚会,你要来吗?”
小醉的眼睛看着朔玉身后的烦啦,朔玉转过头的时候烦啦那家伙早就把那张老鼠脸给转了过去,朔玉也没看见烦啦到底做了什么,只要又扭回头看着小醉,等着她的回复,心里突然有点紧张,
“嘞个,我要准备啥子东西吗?”
“不用,你来就好。”
“哦,好,我会去的。”
小醉走了,可是朔玉手边的大山却没走,刚路过迷龙家的时候,他本来想把这孩子放在迷龙他家,可是这孩子说什么都不在那里待,非要跟着他,
“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没办法,他就只好带着大山回到了他们的祭旗坡,并且她的手里现在也拎着一筐鸡蛋,虽然说,朔玉自称她的师父,可是他还没想好自己要教这孩子点什么,他并没有给人当师父的经验,他会的很多东西也不适合教给一个小女孩。
在出了禅达城外,康丫早就开着他们祭旗坡的破卡车在那里等着他们,车屁股后面照样的黑烟滚滚,这是他们唯一能够负担得起的劣质汽油,在这样黑烟里,朔玉拉着郝兽医上了车,他们回家,
这场战争还要继续,只是他们不打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