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们不训练，今天他们回禅达，虽然朔玉在禅达并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但是其他人都要回去，所以他也跟着一起。
这将会是他们出发之前最后一次回禅达了，不管他们每个人都要回去要做什么，如果他们还能从南天门上回来的话，南天门到禅达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车程，这是烦啦说的。
朔玉想起了点什么，于是打算顺便去给自己还上一次借的鸡蛋，虞啸卿并不吝啬他们的军饷（几张国币中间夹着几张法币），甚至比他们之前的还要多，死啦死啦不再需要借着他们腰缠香皂，口叼香皂的去找军需官的小老婆，因为他们现在什么都有了。
这一回他倒是变成了那个借钱的，挨个管他的黑皮兄弟们借着，让他们行行好欠人东西就得还，他们马上就要去还更大的债了，在这之前，他得把小债给还清了。
阿译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他，烦啦不情不愿地也支援了一张可有可无的法币（他还有爹娘要养），不辣和要麻一起凑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票给朔玉，迷龙一边说着自己没有钱，一边觑着眼睛掏兜，也不知道给了多少，反正兜里有多少就给了多少……最后，朔玉把每一张纸币整理好，来到了死啦死啦面前，
他看着他们团长那张黑脸，今天这张黑脸比平时要干净得多，因为他们团长也要去禅达，还是自己开车去的，不和他们一起。
“团长，你兜里还有富裕吗？”
“你要是这么问，那天底下谁会嫌自己兜里的钱少呢？”
“那，团长你愿意帮帮你最好的军需官一把吗？”
“还差多少？”
“不多。”
朔玉伸出了三根手指示意对方，真的不多的，谁叫国币的贬值速度太快了呢？虽然实际差的没有那么多，可是多给点总是好的，没有谁会嫌弃自己手里的钱太多。
死啦死啦看着自己眼前装模做样的半仙儿，背对着迷龙他们掏出了自己的小金库，点了几张过去，
“去去去，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学什么不好，学人家要饭啊？”死啦死啦不耐烦，像是在轰苍蝇一样把半仙儿给轰走了，
朔玉一边数着手里面的钱，他也搞不懂现在的物价，但这些应该够了吧？一边对着死啦死啦还嘴，
“我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团长，你说我们跟你能学到什么好的呢？”
他本来都已经转过身想要上车了，可一听见死啦死啦的话立马转过头来，对着他摇晃着手里的一票子钱，就好像自己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二代一样，晃悠着，一脸得意的笑着。
一个包袱砸到了他身边也正要上车的烦啦头上，是死啦死啦扔过来的，朔玉摸了一把，都是一些吃的东西，扔到了烦啦怀里，翻身上了车。
烦啦转头去找他们团长，聊着一会儿各自进城都要去干什么，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朔玉听不清，只是伸手拉着大山上车坐到他身边，毛豆率先跳了上来也占了一个好位置，狗肉则跟着死啦死啦坐车，不和他们一起。
他看着死啦死啦靠着车说，等这仗结束之后，他就是禅达最好的司机。心里想着，他们团长等仗结束之后居然还愿意留在这个鬼地方，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烦啦不太想要死啦从厨房偷来的东西，迷龙倒是来者不拒，在车上扒着铁皮，大嗓子嚷嚷着，说小损人不要的就给他，他啥都要。
“他要是像你就好了，是不是啊，孟烦了？”
朔玉后背靠着车上，扭头去看死啦死啦那副看起来好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他和烦啦的说话声根本传不到这边来，不过车上其他人跟他一样，即使什么也听不见，也扭着脖子看过去。
最后烦啦还是拿着那个包上的车，他说，死啦要去禅达找他的相好，朔玉不信，团长那家伙在禅达哪里有什么相好的，他来禅达去的最多的地方的就是虞师的师部，他的相好的是虞大少？
朔玉想问刚才死啦死啦跟他说了什么，可是看着烦啦那张没什么说话欲望的脸，他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把包塞到了烦啦手里，让他拿好，只是有点羡慕，烦啦在禅达有人等他回去，他可没有。
他们对面的就是张立宪那帮子人，用一种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表情，看着他们，装着凶狠，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他们这一趟去禅达是为了什么，临走之前再看看，了一了心中的琐事。
他们都不是新兵了，老兵对于战争，就像是老寒腿对于雨水能够提前感知出空气中隐藏的水气一样的敏锐。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你凶狠的看着我，那我就同样的恶巴巴地看着你，朔玉把自己的钱揣好，看着对面的张立宪，率先打破僵局，
一个人是很难对着每天给你做饭，给你喂药的人一张恶脸的，所以哪怕是看起来一副冷冰冰的李冰对待朔玉的态度都透着一股子温和，
他问，
“你们一会儿都要去哪儿啊？”
“我们有我们的地方去，半仙儿你去吗？”说话回答他的是何书光，
朔玉想了想上次去的那个钉子巷，和迷龙家里比还差点，至少迷龙家里有女人有孩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精锐们也开始叫起了他的外号，就好像小孩子之间置气，互相攀比一样，你叫我也要叫，这种情况在一开始不辣他们的抵制之下，愈演愈烈，到现在朔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讲莫子喏，我们有地方去喏，半仙儿一会儿跟我们走呢，是不是啦，半仙儿？”
他看着身边的家伙们，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好像前几天在黑肠子里面还没有打够一样，这里可既没有他们团长，也没有虞大少，要打起来的话，他可拦不住，他今天可不想打架，也不想拉架和劝架，所以赶快打断马上就要剑拔弩张的开始。
“啊，我一会儿去还鸡蛋，还完鸡蛋就去迷龙家。”
和他隔了几个人的不辣挺起胸膛，神气极了，那副样子就好像是跟对面的说，瞧见没有跟我们走喏，还是我们行呢！
尽管他们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小人得志的猥琐，朔玉看着对面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何书光他们几个，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们有地方去就好。”
然后就又是无话可说的寂静，禅达是在晃晃悠悠中越来越近了，到处可以看到这座小镇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所有人都知道要打仗了，在某些街道的街口已经垒起了高射炮位，也许是为了打飞机的。
虞啸卿真的是做足了准备，朔玉想，他会赢的，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是赢不了的呢？
车停了，车又走了，等到了时间，车子还会回来接他们的。
一车的人下来了，炮灰儿以及精锐们，朔玉看着自己的被滇边晒黑的手臂，拉着大山一起下车，他今天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变得和烦啦他们一样了，
他并不讨厌这种变化，只是他有很长时间都没有照过镜子了，他很想知道他的脸是不是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在禅达的街头，两伙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人相互对视着，朔玉站到了迷龙身边，他们现在身上穿的，包括裤衩子都是来自伟大盟友的援助，所以看起来真的没什么不一样的，无非也就是头上的帽子夹着或戴着的区别。
偶尔街头有禅达的百姓路过他们，好奇地望着他们这是要干什么，然后又在他们之中某一个家伙的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匆匆跑掉。
朔玉在张立宪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先开了口，
“每个人都有要去地方吗？”
大部分人知道自己最后一天都要去哪里，去见什么人，听到这话都有点呆愣的点着头，
“那就这样有地方去的，就说出来，看看有谁想跟着一块去的，没地方去的就去迷龙家，迷老板家有饭供应。”
“不是凭什么都去我家啊？”
迷龙那张嘴刚想再喳喳什么，就被朔玉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用眼睛瞪着他示意最好这个时候不要说话，
迷龙用手捂着自己的嘴，消停了下来。
朔玉看着正在看着他的两拨人，拍板做决定，没人有异议，
于是不辣和要麻跟着某精锐（大概是叫周二洋的）去看相好的，一脸谄笑；蛇屁股跟着一个叫任全（也是广东的）的去吃东西，即使最近一直在吃好东西；丧门星要去寺庙为他弟弟祈福，余治跟着他一起，不知道是为了谁；康丫今天不开车跟着另外一个听说是经常给虞啸卿开车的精锐，去茶馆听书，今天说书的讲火烧赤壁；克劳伯想去看师里的大炮，好为了将要发生的事情提前熟悉一下；豆饼哪儿都想去，就是不想跟着迷龙，最后他选择跟上了他的要麻哥，只是走的时候，招着手，一步一回头的架势，
“迷龙哥，我走啦，我真的一转脸我就回来，一转脸我就回来！”
然后朔玉看着他的背影透着一股子兴奋，追上了马上就要转弯的要麻和不辣。
……
最后的人走得就只剩下四个，不五个，朔玉看着手边的大山，小孩子的脸上带着笑看着他，被他摸了摸头，他看着另外三个还待在原地的家伙，
一分钟前烦啦拉着迷龙和李乌拉走了，走之前迷龙那家伙用另外一个兜里的钱在路边买着一些只有大人会认为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零七八碎的指使李乌拉给他抱着。
阿译有点孤独的迷茫，在原地转来转去，他哪里都想去，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八瓣，可他又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儿？
和他一起在这里站着的还有一个，应该说是两个，一个是站在张立宪身边着急得快要跳起来的何书光，和一个死活不说自己要去哪里的张立宪，张立宪要去哪里，任凭何书光快要跳脚了都还是谁都没说，但是最后他们俩也都走了。
朔玉牵着大山，看着还在来回犹豫的阿译，开口道，
“要不，你跟我去还鸡蛋？要不了多少时间的，还完了咱们可以一起去迷龙家，他家里有饭吃，还有烦啦他爹的书可以看。”
“好的哇！”
阿译终于不再犹豫了，脸上的高兴在于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他的头发依旧很飘逸，朔玉想起上一次他和阿译一起走在禅达街头的时候是为了给他的旗幡写字。
想来已经过去了许久，这期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好像离他们已经很远很远了。
阿译的手里抱着不愿意走路，日渐丰满的毛豆，卖力气地走在禅达坡坡巷巷里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的，
朔玉敲着一家一家的门去还鸡蛋钱，有人在家最好，没人在家的话他就用一块石头压着，放在门口。
他也去了小醉家，恰好今天小醉在家，开门的时候小醉的头发上还缠着一圈红色线团，
“呀，是你啊！”
那天晚上他不是向小醉借的，是向他们家鸡借的，所以当小醉看见递过来的钱时，有点不知所措，
“楞个，你想吃就来拿嗦，我一个人又吃不了那多的蛋，我有的时候也会拿着他们去换钱啦，再说喽，我咋个能要你的钱，那鸡本来就是你给我噻。”
小醉坚决不收，朔玉也不是喜欢强迫别人的人，只好又把手给收了回去，谢绝了对方邀请他进去坐坐的客气，并告诉她，今天烦啦也回禅达了，也许一会儿要来看她（如果那家伙又和他爹吵起来的话）。
小醉的脸上红晕晕的，没等她再说点什么，朔玉就走了，拉着被给了糖的大山，和一见到女人舌头就开始打结的阿译。
朔玉走得很快，他拽着大山的那只手一直在后头重重的坠着他，小醉是最后一家需要他还的，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起这次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回禅达，他就特别想来看看这个女孩，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从刚才那么一面上来看，还不错，没有瘦，整个都很精神，这样就很好了。
他在前头走着想要赶上迷龙家的早饭，阿译就在后头追着他，一边追一边好奇地问着，
“呀，朔玉刚才那个姑娘是谁啦，你怎么从来都没说过啊？”
“嘿，阿译，我发现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八卦了？”朔玉回过头去看还在整理衣服的阿译，停了下来，看着他。
“这个，我就是，那个好奇嘛。”
阿译这个人就是这样，本来该是他问你的，可是你一但是稍微硬气一点反问他，他就变成了那个底气不足的了，朔玉不想逗他，只是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他只是想帮帮这个女孩。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等着阿译一起，一边慢慢开口，
“小醉，她哥哥原先也是川军团的，在缅甸的时候死了，她在这里等她哥哥，烦啦，张立宪他俩都喜欢她。”
“哦，那你呢，你也喜欢人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