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紫霄殿。
岑墨跪在冰冷的玄晶地面上，额头抵着交织的云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近一个时辰。殿内熏香袅袅，却掩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威压——那是帝君情绪波动时外泄的天威。
\"抬头。\"
帝君的声音从九阶玉台上传来，听不出喜怒。岑墨缓缓直起身，却不敢直视天颜，视线只落在帝君腰间悬挂的那枚九龙玉佩上——据说那是天道所赐，能辨忠奸。
\"知道为何召你来吗？\"
\"微臣...不知。\"岑墨声音嘶哑，三日来的禁闭和体内紊乱的仙魔之气让他异常虚弱。心口的火焰印记隐隐发烫，似乎在提醒他与赤璃的约定就在今夜。
帝君轻哼一声，广袖一挥，一面水镜凭空浮现。镜中清晰映出庆典那晚的画面：赤璃醉醺醺地拽着他的手腕，他半抱着受伤的魔君进入偏殿，然后是两人相拥的模糊影像...
\"仙魔千年庆典，众目睽睽之下，你与魔君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帝君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水镜表面已经开始结冰，\"更不用说你还当众施展魔界法术，沾染一身魔气回来。\"
岑墨的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这些罪名他无从辩驳，但令他心惊的是水镜没有显示的部分——赤璃为他流泪，他逆转仙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情愫...
\"微臣知罪。\"他伏首认错，却在低头瞬间看到自己袖口内衬绣着的一朵小小火焰——那是赤璃某次传讯时开玩笑说要给他\"打上标记\"。
\"知罪？\"帝君突然起身，玉台上的云雾随之翻涌，\"那这是什么？\"
一道金光射向岑墨腰间，那枚赤璃送的玉佩应声而碎。碎片中飘出一缕赤红魔气，在水镜前化作一个小小的赤璃虚影，正笑嘻嘻地说着：\"三日后老地方见，不来是小狗！\"
岑墨脸色煞白。他竟不知赤璃在玉佩中还藏了这样的传讯术！
\"微臣...\"
\"够了。\"帝君抬手打断，\"本君今日唤你来，不是听你狡辩的。\"天眼微微睁开，一道金光扫过岑墨全身，\"三件事，你听好。\"
殿侧的金甲侍卫捧着一个玉盘上前，盘中放着三样物件：一封烫金婚书、一碗漆黑的药汤、一枚青铜令牌。
\"第一，你与洛凝雪的婚期已定，就在下月初三。\"
岑墨猛地抬头，正对上帝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婚期？下月初三？那岂不是...
\"第二，\"帝君指向那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汤，\"这是洗髓净心散，喝下它，清除体内魔气。\"
药汤表面泛着诡异的紫光，岑墨知道那是能焚毁经脉的剧毒。帝君这是要他自废修为？
\"第三，\"帝君最后指向那枚青铜令牌，\"边关告急，你明日就启程驻守绝云崖，没有诏令不得回返。\"
三记重锤，锤锤致命。婚约锁住他的未来，毒药斩断他的过去，流放隔绝他与赤璃的一切可能。帝君不愧是三界棋手，一出手就是绝杀。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帝君突然缓和了语气，\"但代价是那位魔君将面临什么，本君就不敢保证了。\"
岑墨瞳孔骤缩。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帝君要对赤璃下手？
\"赤璃魔君私传禁术、勾结仙官，按天规当诛。\"帝君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指在水镜上一划，镜中立刻显现出赤璃被囚在魔界某处的画面，\"不过若你肯配合，本君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画面中的赤璃似乎受了伤，脸色苍白地靠坐在石壁上，手中攥着什么东西喃喃自语。岑墨心头一颤——那是他送给赤璃的玉坠！
\"微臣...领旨。\"岑墨重重叩首，额头撞击玄晶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别无选择。
帝君满意地点头：\"喝药吧。\"
那碗漆黑的药汤被端到面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苦。岑墨双手接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喝下它，他与赤璃之间那些珍贵的回忆、那些默契的感应，都将化为乌有。但不喝...
\"岑墨仙君且慢！\"
殿门突然被推开，洛凝雪匆匆闯入，身后跟着试图阻拦的侍卫。仙子今日一反常态地穿着素白丧服，发间没有任何装饰，手中捧着一卷竹简。
\"帝君恕罪！\"她跪在岑墨身旁，将竹简高举过头，\"家父有要事禀报！\"
帝君皱眉接过竹简，神识一扫，面色微变：\"药王谷遭窃？洗髓净心散的主药被盗？\"
\"正是。\"洛凝雪声音颤抖，\"所以这碗药...恐怕有问题。\"
岑墨心头一震，看向身旁的洛凝雪。仙子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指尖在袖中对他做了个隐蔽的手势——这是谎言！药王谷根本未被盗，她是在冒险救他！
帝君沉默片刻，突然冷笑：\"无妨，本君自有备用药材。来人，去丹房重新...\"
\"帝君！\"一位仙官慌慌张张冲进殿内，\"不好了！魔界大军突然在绝云崖集结，魔尊亲自带队，说是要找什么...儿子？\"
殿内一片哗然。岑墨手中的药碗差点跌落——魔尊找儿子？难道赤璃...
帝君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天眼完全睁开，扫向魔界方向。片刻后，他猛地拍碎玉案：\"好个魔尊！竟敢用调虎离山之计！\"
原来就在帝君召见岑墨的同时，魔界突然在边境制造骚动，而赤璃竟从焚天宫失踪了！更糟的是，根据天眼观测，赤璃很可能已经潜入仙界！
\"传令下去，即刻封锁所有仙魔通道！重点搜查...\"帝君突然顿住，意味深长地看向岑墨，\"尤其是两界交界处的'老地方'。\"
岑墨浑身冰凉。帝君怎么会知道这个约定？除非...赤璃的传讯被截获了！
\"至于你，\"帝君冷冷地看向岑墨，\"既然药暂时喝不成，那就先去完成第三件事——即刻启程前往绝云崖！玄晔！\"
玄晔应声入殿，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露水，显然刚从边境回来。
\"你亲自'护送'岑仙君赴任。\"帝君特意加重了\"护送\"二字，\"务必看着他进入绝云崖结界，明白吗？\"
\"微臣领命。\"玄晔单膝跪地，借着低头的瞬间对岑墨使了个眼色。
离开紫霄殿时，洛凝雪突然追上来，将一个香囊塞进岑墨手中：\"仙君此去边关，路途遥远，这是凝雪特制的安神香，还请带上。\"
岑墨会意，将香囊贴身收好：\"多谢洛仙子。\"
玄晔全程板着脸，直到两人登上云车，驶离凌霄殿范围后，才长舒一口气：\"好险！若非魔尊突然闹这一出...\"
\"赤璃真的来仙界了？\"岑墨急声问道。
玄晔摇头：\"不清楚。但帝君的天眼不会出错，赤璃魔君确实不在魔界了。\"他压低声音，\"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手在两界交界处巡逻，若发现他...\"
\"不！\"岑墨一把抓住玄晔手腕，\"绝不能让他被天兵发现！帝君已经起杀心了！\"
玄晔皱眉：\"那你打算怎么办？帝君命我亲自押送你去绝云崖，若抗旨不尊...\"
\"我不会连累你。\"岑墨从袖中取出洛凝雪给的香囊，里面果然藏着一枚遁形符和一张字条——「子时，枫林渡」。
玄晔看到这些东西，脸色变了又变：\"你们...这是要私奔？\"
岑墨苦笑：\"若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他望向越来越近的绝云崖，\"我只需要见他最后一面，把话说清楚...然后各自安好。\"
这是谎言。岑墨心知肚明，若再见赤璃，他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但有些话，他必须亲口告诉那个红发魔君，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
云车穿过重重云雾，绝云崖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一座悬浮在仙魔交界处的孤峰，四周环绕着永恒不散的雷暴，只有一条铁索桥与仙界相连。作为关隘，这里常年驻扎着重兵，也是监视魔界动向的最佳位置。
\"到了。\"玄晔降下云车，\"按照帝君旨意，你要在这里驻守至少三年。\"
三年。足够赤璃忘记他，足够洛凝雪与玄晔修成正果，也足够帝君平息怒火。岑墨默默计算着，跟随玄晔走向崖边的戍堡。
戍堡守将是个满脸伤疤的老仙将，见到玄晔后恭敬行礼：\"司战仙君，一切都已按您吩咐安排妥当。\"
玄晔点头：\"带岑仙君去休息吧。他需要...静养。\"
老将意味深长地看了岑墨一眼，领着他穿过重重哨卡，来到一间面朝魔界的石室。石室简陋但整洁，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扇正对魔界的窗户——从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两界交界处的枫林。
\"仙君且在此休息。\"老将递上一套戍卒服装，\"子时换岗时，穿这个。\"
岑墨怔了怔：\"你...\"
\"小仙曾是云巅书院的护卫。\"老将笑了笑，脸上的伤疤舒展开来，\"见过您和那位小魔君在书院时的样子。\"他顿了顿，\"年轻人啊...\"
无需多言。岑墨郑重道谢，换好戍卒服装后坐在窗前，望着远处那片火红的枫林。赤璃会在那里等他吗？若他知道自己即将被迫娶亲，会作何反应？若他执意要带自己逃离，又该如何抉择？
夕阳西沉，石室渐渐暗了下来。岑墨取出心口的火焰印记，轻轻摩挲着。这个赤璃留给他的信物此刻正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主人靠近的气息。
\"报！\"一名戍卒突然在门外喊道，\"魔界方向有异动！\"
岑墨心头一跳，冲到窗前。只见远处的枫林上空，一道赤红魔气冲天而起，在暮色中格外醒目。那是赤璃的信号！他果然来了！
但与此同时，绝云崖上的警钟也骤然响起，无数天兵驾云而起，朝着魔气爆发处疾驰而去。
\"糟了！\"岑墨抓起佩剑就要往外冲，却被老将拦住。
\"仙君莫急。\"老将指了指石室后方一条隐蔽的小路，\"从这里下山，可直达枫林渡。小仙已安排人引开了大部分守卫。\"
岑墨深深鞠躬，转身冲入暮色中。山路崎岖，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袍，但他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帝君的人之前找到赤璃！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时，岑墨终于冲进了枫林。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三百年前，他和赤璃还是书院学子时，常偷偷来此切磋。那棵最大的枫树下，他们还埋过一坛\"醉仙酿\"，约定百年后共饮...
\"岑墨！\"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岑墨猛地转身，只见一道红色身影从枫树上跃下，稳稳落在他面前。赤璃还是那副张扬的模样，火红的长发用金绳随意束着，只是脸色比往常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你疯了？\"岑墨一把抓住赤璃的肩膀，\"帝君已经派兵来抓你了！\"
赤璃却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担心我？\"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岑墨的，\"那你为什么爽约？我在老地方等了你两个时辰！\"
岑墨这才注意到赤璃衣袍上的露水，和掌心被自己掐出的血痕。愧疚如潮水般涌来，但他现在没时间解释：\"听着，你必须立刻离开。帝君已经...\"
\"我知道。\"赤璃突然严肃起来，\"他要逼你娶洛凝雪，还要给你灌药。\"他伸手抚上岑墨心口的火焰印记，\"但我不会让他得逞。\"
远处传来天兵的呼喝声，火把的光亮正在逼近。岑墨急得一把推开赤璃：\"快走！再不走就...\"
\"一起走。\"赤璃固执地抓住他的手，\"魔界有处秘境，连我父王都找不到。我们去那里躲一阵，等...\"
\"不可能！\"岑墨甩开他的手，\"我是仙官，你是魔君，我们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帝君已经威胁要对你不利！\"
赤璃怔住了，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所以...你是来告别的？\"
岑墨心如刀绞，却不得不点头：\"婚期已定，下月初三。\"
\"你爱她吗？\"赤璃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岑墨沉默。他当然不爱洛凝雪，但此刻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回答我！\"赤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若说个'是'字，我立刻就走，这辈子不再纠缠！\"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岑墨甚至能听到玄晔指挥搜索的声音。时间不多了...
\"不爱。\"他终于低声承认，\"但我必须娶她。这是为了...\"
\"为了保护我？\"赤璃冷笑一声，眼中却泛起水光，\"岑墨，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决定什么对我最好。\"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那我也自作主张一次。\"
寒光闪过，赤璃竟割断了自己一缕红发，又强行抓住岑墨的手，同样割下一绺黑发。两缕发丝被他迅速编成同心结，然后按在岑墨心口。
\"魔族的'结发契'，听说过吗？\"赤璃恶狠狠地说，\"同生共死，永世不离。现在你就算娶一百个洛凝雪也解不开这契约了！\"
岑墨震惊地看着胸口的发结渐渐融入肌肤，与之前的火焰印记重合。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那是比任何誓言都要牢固的羁绊。
\"你...\"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赤璃已经吻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决绝的意味，赤璃的牙齿甚至磕破了岑墨的嘴唇。但下一刻，魔君就猛地推开他，转身冲向魔界方向。
\"记住，下月初三之前，我一定会回来抢亲！\"赤璃的声音在枫林中回荡，\"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岑墨呆立原地，唇上还残留着那个吻的温度。远处，天兵的火把已经照进了枫林，而赤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他摸了摸心口新生的契约印记，突然笑了。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用自以为最好的方式保护对方，却忘了问那是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