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岑墨撑着一把青竹伞，站在枫林边缘的古树下，袖中藏着刚从人间集市买来的桂花糕——赤璃最爱的点心，用油纸包了三层，还带着微温。
距离上次分别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这三十天里，岑墨靠着玄晔提供的身份隐匿在人间界的一座小镇，每日除了修炼就是盯着同心佩发呆，感受着另一端时强时弱的波动——那是赤璃在九幽试炼中挣扎的证明。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岑墨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约定的午时还有一刻钟，但林中依然寂静无人。他开始担心赤璃是否遇到了什么意外，或者试炼还未结束...
\"再不来，桂花糕都要凉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笑意。岑墨猛地转身，伞面上的雨水飞溅成一片银珠。只见赤璃靠在一棵枫树旁，红衣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挂着浓重的青影，却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
\"你...\"
岑墨刚要开口，喉头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月不见，赤璃瘦了一圈，原本就锋利的下颌线更加分明，手腕上还带着几道未愈的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右脸颊上多了一道狰狞的魔纹，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像是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怎么，不认识我了？\"赤璃摸了摸脸上的魔纹，故作轻松地挑眉，\"九幽试炼的纪念品，过段时间就会消的。\"
岑墨放下伞，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赤璃的身体冰凉潮湿，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却在相拥的瞬间放松下来，额头抵在岑墨肩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疼吗？\"岑墨轻抚他脸上的魔纹。
\"见到你就不疼了。\"赤璃闷闷地说，随即鼻子动了动，\"等等...我好像闻到了...\"
他像只嗅到鱼腥的猫一样从岑墨怀中挣出，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的袖子：\"是不是桂花糕？\"
岑墨失笑，从袖中取出油纸包：\"路过人间界时顺便买的。\"
\"巧了。\"赤璃也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裹，外层已经被雨水浸湿，\"我也'顺便'带了仙界的云片糕。\"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走向枫林深处那座简陋的小木屋——这是他们上次见面后，岑墨偷偷搭建的落脚点。
木屋虽小却五脏俱全：一张矮榻，一方茶几，还有个小小的炉灶。岑墨点燃炉火，将两人的外袍挂在旁边烘干。赤璃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捏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眼睛。
\"慢点吃。\"岑墨倒了杯热茶推给他，\"没人和你抢。\"
赤璃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九幽试炼的伙食太差了，全是些增强魔力的草药，苦得要命...\"
岑墨小心地展开赤璃带来的包裹。云片糕已经有些碎了，但香甜的气息依然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自从\"陨落\"后，他就再没尝过仙界的食物。
\"怎么样，正宗吗？\"赤璃凑过来问，\"我让瑾清烟偷偷从仙界边境买的。\"
\"嗯。\"岑墨抿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你怎么说服她的？\"
\"我说要是买不到云片糕，某个仙君会哭鼻子。\"赤璃坏笑着躲开岑墨的敲打，\"开玩笑的！其实那丫头现在可崇拜你了，说什么'能为爱情放弃一切的男人最帅'...\"
岑墨摇头失笑，却见赤璃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困了？\"
\"试炼结束后就没好好睡过...\"赤璃揉着眼睛，不自觉地往岑墨身边靠，\"父王非要我立刻开始学习处理政务...\"
岑墨揽过他的肩膀，让人靠在自己怀中：\"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赤璃含糊地应了一声，很快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岑墨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红发，发现发根处竟有了几丝银白——九幽试炼到底有多残酷，才会让一个三百岁的魔族少年白了头发？
窗外雨声渐密，炉火噼啪作响。岑墨小心地调整姿势，让赤璃睡得更舒服些，自己则拿起一块云片糕慢慢品尝。明明是甜的点心，却尝出了一丝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赤璃突然惊醒，一把抓住岑墨的手腕：\"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岑墨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还早。\"
赤璃松了口气，又躺回去：\"还以为睡过头了...\"他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有东西给你。\"
他在腰间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闪着微光的黑色种子。
\"这是？\"
\"魔界的'相思子'。\"赤璃将种子放在岑墨掌心，\"种在木屋周围，等夏天就会开花。花香能安神，还能...\"他顿了顿，耳根微红，\"还能让佩戴者梦见最想念的人。\"
岑墨珍重地收好种子：\"我会好好种的。\"
赤璃满意地点头，突然伸手抚上岑墨的眉心：\"你也有白头发了。\"
\"是吗？\"岑墨自己都没注意到。
\"一根，就在这里。\"赤璃的指尖轻轻摩挲那个位置，\"是不是想我想的？\"
岑墨捉住他的手：\"是想某只不省心的魔君想的。\"
赤璃咯咯笑起来，笑声在雨声中格外清脆。他忽然翻身坐起，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差点忘了正事！父王让我给你带个消息。\"
卷轴上记载着近期仙界的动向。正如玄晔所说，帝君已经宣布岑墨和赤璃\"陨落\"在结界乱流中，洛凝雪与玄晔的婚事也顺势取消。但奇怪的是，帝君近期频繁调动天兵，似乎在筹备什么大动作。
\"父王怀疑帝君还在打混沌之源的主意。\"赤璃严肃地说，\"血月祭虽然被我们破坏了，但...\"
\"但混沌之源仍在魔界地下。\"岑墨接上他的话，\"帝君不会轻易放弃。\"
赤璃点头：\"所以父王提议，我们暗中调查帝君的计划。\"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正好你'已死'的身份是个优势。\"
岑墨若有所思。确实，一个\"死去\"的仙君比活着的更方便行动。但这样意味着他们要长期维持这种隐秘的状态，见面也只能在每月一次的密约...
\"怎么，不高兴？\"赤璃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没有。\"岑墨摇头，\"只是在想...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赤璃沉默片刻，突然凑近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不会太久的。等我通过九幽试炼，继承魔尊之位，就没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这个吻带着桂花糕的甜香，让岑墨心头微暖。他加深了这个吻，直到赤璃气喘吁吁地推开他：\"等等...我还有件事要说...\"
\"嗯？\"
\"下个月...我可能来不了了。\"赤璃避开他的目光，\"九幽试炼第二阶段要开始了，据说要持续整整一个月...\"
岑墨心头一紧。九幽试炼共分三个阶段，一阶段比一阶段凶险。赤璃连第一阶段的伤都未痊愈，就要面对更残酷的考验...
\"我明白。\"他强压下担忧，握住赤璃的手，\"等你。\"
赤璃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不过...我让瑾清烟每月初一都来枫林看看。若有什么急事，可以通过她传讯。\"
\"她可靠吗？\"
\"那丫头现在是我们最忠实的拥护者。\"赤璃笑道，\"整天嚷嚷着要帮我们'打破世俗枷锁'...\"
雨声渐歇，夕阳从云层中透出一缕金光，提醒着分别的时刻将近。赤璃不情不愿地站起身，重新披上还未干透的外袍。
\"我该回去了。父王只给了我三个时辰的假。\"
岑墨点头，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食盒：\"给你带的，路上吃。\"
赤璃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块不同形状的糕点——桂花糕、绿豆糕、玫瑰酥...全是人间界的特色点心。
\"这么多？\"他惊讶地抬头。
\"反正...顺路。\"岑墨别过脸，耳尖微红。
赤璃咧嘴一笑，也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袱：\"巧了，我也'顺路'带了点东西。\"
包袱里是各式各样的仙界点心，从云片糕到玉露团，甚至还有几颗珍贵的蟠桃干。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交换了包裹。有些心意，不必言明。
\"下下个月见。\"赤璃在门口转身，用力抱了岑墨一下，\"记得种相思子。\"
\"嗯。\"岑墨回抱住他，\"保重。\"
赤璃走得很干脆，没有回头——他知道回头就会舍不得走。岑墨站在木屋前，看着那道红色身影消失在枫林深处，手中的同心佩微微发烫，传递着不舍的情绪。
雨后的枫林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岑墨取出赤璃给的相思子，沿着木屋周围一颗颗种下。最后一颗，他种在了那棵刻着两人名字的古树下。
\"快点长大吧。\"他轻声对种子说，也对自己说。
回到木屋，岑墨开始整理赤璃带来的情报。桌上还散落着没吃完的点心，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甜香。他拿起一块已经冷掉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忽然想起赤璃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莞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岑墨警觉地抬头，手已经按上了剑柄——不可能是赤璃，他刚走不久。
\"谁？\"
\"是我。\"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瑾清烟。\"
岑墨开门，只见紫衣少女站在门外，发梢还滴着水，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裹。
\"赤璃哥哥让我送来的。\"她将包裹塞给岑墨，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他说...怕你一个人寂寞。\"
包裹里是一件红色外袍，针脚歪歪扭扭，明显是新手所为。岑墨展开一看，认出这是用赤璃常穿的那件战袍改制的——袖口和衣摆处还留着几处未完全洗净的血迹。
\"他什么时候做的？\"岑墨轻声问。
\"每天晚上。\"瑾清烟抹了抹眼睛，\"试炼回来满身是伤，还非要跟嬷嬷学针线...笨手笨脚的，扎得满手都是针眼...\"
岑墨将衣袍紧紧抱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拥抱那个在灯下笨拙缝衣的身影。袍子上还残留着赤璃的气息，混合着魔界特有的火焰与铁锈的味道。
\"他还让我带句话。\"瑾清烟吸了吸鼻子，\"'下次见面，我要吃双倍的桂花糕'。\"
岑墨笑了，眼中却泛起湿意：\"告诉他，我会准备三倍。\"
瑾清烟点点头，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住：\"仙君...表哥他真的能通过九幽试炼吗？\"
这个问题背后藏着多少担忧，岑墨心知肚明。他看向窗外那棵古树，刚种下的相思子正在泥土中沉睡，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他会的。\"岑墨坚定地说，\"因为他答应过我。\"
少女似乎从这个回答中获得了力量，挺直腰板走向枫林深处。岑墨站在门口，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回到屋内，将那件红色外袍小心地叠好放在枕边。
夜幕降临，木屋周围的相思子悄悄发芽，嫩绿的茎叶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而在魔界最黑暗的深渊中，赤璃正踏入九幽试炼的第二阶段，胸前挂着那枚白色玉佩，怀中揣着半块没舍得吃完的桂花糕。
两地相思，一月一会。这点心之约，便是他们在漫漫长夜中，最甜蜜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