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界的晨光总是来得格外早。
岑墨站在凌云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垂眸看着脚下翻涌的云海。仙侍们正忙着将最后几箱典籍搬上云车，那些都是帝君钦点要带去云巅书院的仙界典籍。他伸手抚平月白色法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指尖在袖口绣着的银色云纹上停留了一瞬——那是静心咒的变体，每当他心绪不宁时就会无意识地摩挲。
\"仙君，时辰到了。\"玄晔从云阶上走来，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作为岑墨为数不多的好友，这位司战仙君今日特意换下了惯常的铠甲，一袭靛青色长衫显得格外温润。
岑墨微微颔首，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远处那道横亘天地的金色结界。结界另一侧，暗紫色的魔气如潮水般涌动，那是与仙界对峙了数万年的魔界疆域。想到即将要踏足两界之间的中立地带，甚至要与魔族同处一室修习，他修长的手指又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听说这次魔界派来的是赤璃魔君。\"玄晔状似随意地开口，指尖弹出一缕仙光，将一只试图偷吃供果的仙鹤赶走，\"就是那个三百岁就单枪匹马镇压了噬魂渊暴动的少年魔君。\"
岑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他当然听说过这位魔界新秀——据说性情暴烈如火，最喜穿红衣，所到之处魔焰滔天。帝君在宣布要选派年轻仙君前往交流时，众仙皆避之不及，唯独他被点名指派。想到这里，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恐怕是因为自己平日太过循规蹈矩，才被选来当这\"以柔克刚\"的棋子。
\"走吧。\"岑墨拂袖踏上云车，没有注意到玄晔眼中闪过的一丝担忧。
云车穿过三重天时，岑墨忽然开口：\"洛仙子知道此事吗？\"
玄晔正在调试云车上的避风结界，闻言手指一颤，结界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凝雪她...\"他顿了顿，重新凝聚仙力，\"帝君既已赐婚，她自然明白轻重。\"
岑墨望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宫殿群，没有再说话。三年前帝君突然赐婚，将药王谷的洛凝雪许配给他。那位温婉如水的仙子每次见到他都恭敬有礼，却总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疏离。他知道，这不过是帝君平衡仙界各方势力的又一着棋，就像今日派他去书院一样。
\"到了。\"玄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云车缓缓降落在悬浮于天地之间的巨大浮岛上。岑墨刚踏出云车，就被扑面而来的灵气激得眯起了眼——这里的灵气既非仙界的清冽，也不像魔界的暴烈，而是以一种奇妙的比例交融在一起，形成独特的修炼环境。
\"仙界代表到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书院大门处传来。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位装束各异的修士。岑墨认出那是云巅书院的院长清虚子，曾在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救下无数生灵的传奇人物。
\"晚辈岑墨，奉帝君之命前来修习。\"岑墨执弟子礼，余光却瞥见清虚子身后站着个红衣少年。那人正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火红的长发用一根金绳随意束在脑后，发梢还跳动着细小的魔焰。
\"这位是魔界的赤璃魔君，昨日刚到。\"清虚子笑着介绍，\"今后你们就是同窗了。\"
红衣少年闻言抬头，露出一张出乎岑墨意料的脸——不是想象中的狰狞魔相，而是一张带着稚气的俊朗面容，琥珀色的眸子亮得惊人。最让岑墨意外的是，那双眼在看到他的瞬间骤然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你就是岑墨仙君？\"赤璃一个箭步冲上前，险些撞翻正在搬运箱子的仙侍，\"我听说过你！就是那个用一首静心曲平复了东海漩涡的...\"
\"赤璃！\"一个冰冷的女声突然插入。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紫黑色纱裙的少女款款走来，额间的魔纹显示着她高贵的血统。\"注意你的身份。\"少女冷冷地扫了岑墨一眼，伸手就要拉赤璃的袖子。
赤璃却灵活地躲开，反而凑到岑墨面前：\"你的法器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九霄环佩琴'？能给我看看吗？\"
岑墨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玉佩——那确实是他法器的缩小形态。还未等他回应，赤璃已经好奇地伸手去碰。
\"小心！\"岑墨还未来得及阻止，玉佩就在赤璃触碰的瞬间迸发出刺目的白光。赤璃被震得后退几步，手一抖，玉佩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弧线坠向浮岛边缘的云海。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岑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不仅是他的本命法器，更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几乎是本能地冲向浮岛边缘，却被玄晔一把拉住：\"下面是混沌云海，没有护体仙光下去必死无疑！\"
\"我弄掉的，我负责！\"赤璃的声音突然响起。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道红色身影已经纵身跃出浮岛，追着下坠的玉佩跳进了翻涌的云海。
\"赤璃哥哥！\"紫衣少女发出一声尖叫。清虚子立刻掐诀要启动救援法阵，却被云海中突然爆发的魔焰惊得停住了动作。
只见原本平静的云海突然剧烈翻腾，暗紫色的魔气如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在那魔气中央，一道红光时隐时现，隐约可见赤璃的身影在狂暴的混沌气流中艰难穿梭。
岑墨站在浮岛边缘，宽大的袖袍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死死盯着云海中那个拼命追逐玉佩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个魔族疯了吗？为了一件仙器值得冒生命危险？
\"找到了！\"随着一声欢呼，赤璃从云海中冲天而起，周身缠绕的魔焰将混沌气流都灼烧出噼啪的响声。他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岑墨面前，掌心托着那枚完好无损的玉佩。
\"给。\"赤璃咧嘴一笑，脸上还带着几道被混沌气流划出的血痕，\"幸好我眼疾手快，差点就被卷到空间裂缝里去了。\"
岑墨接过玉佩，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掌心，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更奇怪的是，原本应该排斥魔气的玉佩此刻竟泛着淡淡的红光，与他体内的仙力产生了某种共鸣。
\"你...\"岑墨刚要开口，就被紫衣少女一把推开。
\"赤璃哥哥你没事吧？\"少女急切地检查着赤璃的伤势，转头对岑墨怒目而视，\"都是你们仙界的破法器！要是赤璃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瑾清烟定要你们...\"
\"清烟！\"赤璃皱眉打断她，\"是我莽撞了。\"他转向岑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没吓到你吧？我就是太好奇了。父王总说我毛毛躁躁的，看来真没说错。\"
岑墨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魔族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在他的认知里，魔族应当阴鸷狡诈、嗜血成性，可这个赤璃...却像一团毫无心机的火焰，热烈得让人无法直视。
\"既然人都到齐了，不如先去看看住处？\"清虚子适时地打破尴尬，\"按照惯例，仙魔两界的代表应该分开居住...\"
\"报告院长！\"一个书院执事匆匆跑来，\"东厢房因为前日的灵力风暴受损，正在修缮。现在能住人的只有西厢的几间房了。\"
清虚子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那就只能委屈两位暂时同住一院了。西厢的'听松苑'还算宽敞...\"
\"太好了！\"赤璃欢呼一声，差点又要去拍岑墨的肩膀，在对方警惕的后退中讪讪收手，\"我是说...呃...我们可以多交流！\"
瑾清烟气得跺脚：\"赤璃哥哥！你怎么能和仙界的人住一起？我要去找魔尊大人...\"
\"清烟，\"赤璃突然正色，眼中闪过一丝岑墨读不懂的情绪，\"别忘了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紫衣少女咬了咬唇，不甘心地退到一旁。岑墨注意到玄晔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赤璃和瑾清烟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什么。
\"岑墨仙君意下如何？\"清虚子温和地问道。
岑墨深吸一口气。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这个荒唐的安排，但当他看到赤璃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还有对方脸上尚未愈合的伤痕，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但凭院长安排。\"
\"那就这么定了！\"清虚子抚掌笑道，\"明日辰时在'明德堂'举行开学典礼，今日诸位先安顿休息。对了...\"他转向一直沉默的玄晔，\"司战仙君是要留宿还是...\"
\"我奉命护送岑墨仙君，还需回天界复命。\"玄晔说着，将一块传讯玉符递给岑墨，\"有事随时联系。\"
岑墨点头接过，余光却瞥见赤璃正偷偷打量他，被发现后立刻假装研究院墙上的浮雕，那拙劣的演技让他莫名想起仙界森林里那些好奇又胆小的小灵鹿。
当玄晔的云车消失在云端，清虚子便领着众人前往住处。瑾清烟一路都在试图说服赤璃改变主意，而赤璃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注意力明显放在走在前方的岑墨身上。
\"听松苑到了。\"清虚子在一座雅致的院落前停下，\"左边是书房和静室，右边是寝居。三餐会有执事送来，若有特殊需求...\"
他话未说完，天边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众人抬头，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层层叠叠的魔云从结界方向翻滚而来，云中隐约可见狰狞的魔影。
\"是魔界的送行队伍。\"清虚子眯起眼睛，\"看来魔尊还是不放心小儿子啊。\"
赤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父王真是...都说不用送了！\"
岑墨注视着那遮天蔽日的魔云，心中五味杂陈。如此声势浩大的送行，足见魔尊对这位幼子的重视。而自己离开仙界时，除了玄晔，甚至没有一位仙官相送...
\"赤璃哥哥，\"瑾清烟突然压低声音，\"魔尊大人派了'影卫'暗中保护你。我刚刚感应到了。\"
赤璃翻了个白眼：\"又来了。上次去妖界也是，害得我交不到一个真朋友。\"他转向岑墨，像是要解释什么，却在看到对方疏离的表情后闭上了嘴。
清虚子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尴尬，笑着打圆道：\"年轻人多交流是好事。对了，书院后山有片灵果园，这个季节的'凝露朱果'正好成熟，对修炼大有裨益。\"
\"真的吗？\"赤璃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转向岑墨，\"明天我们一起去摘吧？\"
岑墨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在看到对方期待的眼神时迟疑了。就在这时，他手中的玉佩突然微微发热，一道只有他能听见的琴音在脑海中响起——这是法器在示警，通常意味着附近有危险。但奇怪的是，琴音并不急促，反而像是一种...共鸣？
\"看情况吧。\"岑墨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将玉佩重新系回腰间。他需要时间思考，为什么母亲留下的法器会对一个魔族产生反应，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个莽撞的魔君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太危险了。岑墨在心里告诫自己。仙魔殊途，更别说他还有帝君赐婚在身。明日开始，一定要与这个赤璃魔君保持距离。
然而当夜岑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站在一片火海前，赤璃的声音从火焰深处传来，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更奇怪的是，他竟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足以焚尽仙骨的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