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大年三十的雪夜,整个皇城都浸在银青色的天光里;十六盏琉璃宫灯悬挂在太和殿的正门周围,灯芯里灌的是南诏进贡的鲸脂,雪粒子扑在灯罩外,倒映出千万点流萤似的光斑;南诏自俯首称臣以来,一直谨小慎微,太初皇后当年破了南诏蛊毒,至今让南诏不寒而栗,他们面对大梁唯一的底牌也失去了。
司礼监的太监们踩着鹿皮靴穿过月华门,手里托着刚从太庙请出的青铜夔纹鼎;鼎腹里燃着沉水香,青烟顺着饕餮纹的棱角蜿蜒而上,在檐角垂落的冰凌间凝成薄纱;鼎足裹着新裁的赤锦,锦缎上的金线被雪光一照,恍若游龙破云;全福儿此刻紧紧的盯着这些人做事,怕出了差错,今年是大梁王朝建立的第一百年,除夕宴的排场比以往都要盛大,万邦来朝,容不得一点差错,否则他们的脑袋都要搬家。
戌时,太和殿的朱漆门徐徐洞开,八十一根金丝楠木柱上缠着赭色绸带,每隔三尺便垂下一枚玉连环,环心嵌着鸽卵大的夜明珠;御案前摆着七层鎏金食盒,最上层盛着雪蛤煨鹿筋,青花缠枝莲纹碗沿结着薄薄一层脂膏,在烛火下泛出琥珀色;可以看出为了今年的盛宴,举国上下是做足了准备;全福儿抬头看了看天,与温伯玉对视了一眼,匆匆赶往宫门口迎太初帝后。
全福儿扯着嗓子喊道:
“陛下、皇后娘娘到——”
“平南王、平南王妃到——”
“太子、太子妃到——”
“宸王、县主到——”
唱礼声穿透三重帷幔;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捧着赤金烛台分列两厢,烛泪顺着蟠螭纹滴落在青砖上,凝成朵朵红梅;太初帝着玄色龙纹常服牵着太初皇后踏进殿来,袍角暗金云纹掠过烛焰时,似有流火在缎面上游走;太初皇后凤冠上的东珠璎珞垂至肩头,珠光映着眉间一点朱砂,倒比西番莲纹的翟衣更夺目三分。萧华昭被太子妃杨婉兮抱在怀里,小姑娘头一次参加这么隆重的宴会,转着小脑袋到处看,煞是可爱。
太常寺丞周天明捧鎏金笏板趋步上前:“启禀圣上,酉时三刻钦天监来报,紫微垣有祥云聚顶,正应海晏河清之兆。”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张谦益便捧青玉盘跪呈御前,盘中卧着陇右道快马送来的并蒂嘉禾,金穗上还沾着祁连山的雪沫。
群臣(官眷)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初帝低沉的嗓音响起:“众卿平身,开宴吧。”
御膳房总管太监何坤击掌三下,捧着鎏金银壶的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壶嘴雕作狻猊吞云状,倾出的琼浆在夜光杯里泛起琥珀光;尚食局女官余音以银箸轻点玛瑙盏,盏中驼峰炙正滋滋作响,胡麻油的香气混着波斯胡椒的辛烈,在编钟的余韵里丝丝缕缕地漫开。
太初帝执象箸虚点,丹墀下跪着的群臣女眷们方才敢直起腰身。鸿胪寺少卿罗奉的獬豸补服上落了几片雪,在太和殿的地龙烘烤下化作水痕,洇得赤色罗料更深了几分。工部尚书刘文龙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青玉酒樽,西域葡萄酒在地上泅出紫痕,疼的他心直抽抽,平日里可是喝不到的啊!
子时二刻,景阳钟撞破雪幕。第一声钟鸣尚在檐角震颤,太乐署的编磬已应声而起。奏案上八宝纹白玉磬泛着冷光,乐工执青玉槌轻叩,声如碎冰坠入寒潭。七十二面建鼓同时擂响,鼓面彩绘的朱雀仿佛要破革而出,尾羽扫过殿梁垂落的绛纱宫灯;大梁王朝至此开启了他第一百个年头。
掌膳太监捧出描金漆盒;揭开盒盖时白雾腾空,露出十二枚玲珑剔透的水晶饺,薄如蝉翼的面皮裹着翡翠色的荠菜馅,每只饺子尖上都缀着赤玉雕成的枸杞。尚仪局女史执鎏金壶斟酒,壶中流出的却是乳白色浆液——原是岭南新贡的椰汁,盛在掐丝珐琅碗里,碗底还沉着几粒朱红色的相思子;一百年的除夕夜,奢侈的晚宴,给来朝的诸国,都敲响了警钟,大梁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兵强马壮;万不可不敬。
萧华昭不知道今天这场宫宴的意义,被放在季云婵的身边,还是像往常一样,自己想吃什么就指挥旁边的嬷嬷夹什么,青米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季云婵便让她跟在金嬷嬷的身边,学习。
“娘亲,鸡腿~”小姑娘见到自己碗里有两个大鸡腿,抓起一个往季云婵跟前递;百里执疏平日学业繁忙,一般都是季云婵陪她吃饭,是以,她有什么爱吃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季云婵,百里执疏之前因为这个还小小吃醋了一下。
季云婵示意青云接过来,看着小姑娘,低头咬了一口:“好吃,昭昭也吃。”小姑娘得到季云婵的回应,心满意足的笑了,转头自己拿起鸡腿啃了起来。
温国公夫人苏氏看着皇家这对婆媳的互动,觉得有意思极了:“皇后娘娘对这未来的宸王妃满意的紧呢。”
吏部尚书齐夫人接话道:“可不是吗,自己带大的儿媳,那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培养,能不喜欢吗?”
平凉侯夫人笑了一下:“说的是呢,当年太后不也是这么疼皇后娘娘的?如今除了靖国公府,哪家女眷能单独开席啊~想来再过几十年,这安乐侯府和萧国公府也能有此殊荣了。”梁煦安的母亲平凉侯夫人谢氏,出自清流世家,未出阁时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如今也被这侯府磋磨成牙尖嘴利的妇人了,她不得平凉侯喜爱,一双儿女却被平凉侯宠着长大,明知不该对孩子有怨,但随着时间的增长,也无法克制自己。
李氏的脸刷的变了一下,她任由儿子儿媳不管萧华昭的事早就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但谁也没讲出来过,今日这谢氏发了什么疯,在这故意给她难堪!但这李氏是误会谢氏了,她只是单纯的见不得婆媳和睦,夫妻恩爱的场景罢了,压根没注意到李氏与她同桌。
礼部尚书夫人赵氏出来打了圆场:“今夜城门还要放烟火呢,赶紧吃吧,不然等会子看到一半该饿了。”宫宴上的菜很是精致华贵,但避免浪费,每桌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多,只有这后面的饺子,人人有份可以填饱肚子。
“平南王妃这次回来,待两个多月吧?什么时候回国公府看看啊?”季家二夫人乔氏看见四房的人就来气,看到季云瑶更是恨不得将她撕碎了,但现在人家是平南王妃,宫宴之上她不敢说什么,怕给二房招来祸患;可怜她的外孙,好好的世子,怎么就谋逆了呢?定是这个小贱人教唆的,好让她的儿子坐上世子的位置!
“后日便回,年初二,是要与王爷回府的。”季云瑶又不是软柿子,不痛不痒的将话扔回去,回去也没什么,总归有王爷在,能掀起什么风波,不过可怜他家王爷了,这前岳父和现岳父,他该怎么周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