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栎再次醒来后,意外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长公主府内,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却发现全身都被那白色的布条紧紧裹住,犹如一只待解的粽子,无法动弹。
张栎竭力回想着昏迷前的情景,他只记得自己身受重伤,血如泉涌,想必现在已经是到了地府,在排队等着投胎吧。
“真他妈晦气,没想到地府也长这样。”
他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一旁趴在桌案上,睡得正香的青年身上。
“那个……您好,冒昧问一下,您是鬼差吗?我一生为陈家鞠躬尽瘁,也算得上半个忠臣了,您能不能跟上面打个商量,在许我半天阳寿,让我回去跟家人告别。”
陈蒨迷迷糊糊地自桌案上抬首,微微舒展了一下那因久坐而变得僵硬的身体,他依稀记得耳中好似传来了一声询问,像是再在说什么鬼差,却未听真切,于是他便随口应答道:
“对……等我死了……到了下面我也考个鬼差。”
此时崔绍谦从殿外走入,听着陈蒨口中的鬼差,也是不解道:
“明公您这前脚刚进成都,后脚梦里就到酆都了?”
“啊?”
张栎闻听殿外来人向旁侧的青年脱口而出便是“明公”二字,吓的他险些没从床榻上直接滚落。
“家……家主,您……”
陈蒨脚步踉跄地起身,步至殿外水缸旁,以水净面,方才清醒过来。
“醒了?”
“是,家主!”
陈蒨摆手示意崔绍谦先去外面等着自己,随后坐到张栎身边,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来。
“能远离故土,孤身一人,跋涉上千里,来此充当细作。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不知我陈家有何恩于你,能使得你愿为之付出生命呀?”
张栎摩挲着手上那根饱经风霜的银簪,不禁流下泪来。
“若非陈家荫蔽,若无使君恩德,我那含辛茹苦、抚我长大的姐姐,我那甘愿典卖祖业也要救我的发妻,或许都已在那年并州的大疫中命丧黄泉。”
“据我所了解到的情况,你发妻是内附的鲜卑人,在云中郡一带也算是颇有家资。”
“对,她复姓慕容,若其族谱所记皆为真的话,那她的祖先便是五百年前,第一位汉帝的国舅。是曾亲眼目睹汉帝如何在一夜之间,犹如脱胎换骨,以秋风扫落叶之威,鲸吞了绵延四百余年的周家江山。”
陈蒨像是若有所思地不断呢喃着:
“一夜之间……脱胎换骨……难不成……”
良久,他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再度开口问道:
“此次同我回京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吗?”
“我姐姐与妻子自从那次大病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好,考虑到边塞苦寒,我也不想再让她们回那里去吃苦受罪了,我想着找个气候温和,宜居的地方,在那边找个活计养家糊口。”
闻言,陈蒨从怀中取出一封先前赵倾然所应允,册封亭侯的空白诏书,拿在手里晃了晃道:
“你以后可还愿意继续为我做事吗?”
张栎几乎未做任何思考,便下意识拱手答道:
“陈家的恩泽,我这一生都不敢忘,家主若有需要,可随意差遣,我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陈蒨连连摆手道:
“没那么严重,我是看你在搜集情报和当细作这方面是个好苗子,所以打算将你招入我的府中,负责一部分只隶属于我的情报网搭设与管理上的工作,你可愿意?”
“家主厚爱,张栎定当不辱使命!”
“我会上表朝廷,表你为员外散骑侍郎并兼领尚书郎,同时任你为我府中长史,好方便你在其中安插眼线,调配资源。”
“是,家主!”
说罢,陈蒨又将手中的诏书展开,递到了张栎的手中。
“我向来是有功必赏,所以为褒奖你在我灭蜀之战中的大功,我还会上表天子,册封你为安平亭侯。
在此之外,我再以颍川陈氏家主的名义,额外赏你钱千贯,绢、布各百匹。你不是想将妻子与姐姐接到一个温暖宜居的地方住吗。
正好洛阳就挺合适的,我会让人在陈府旁为你建一座府邸,你可把你的妻子与姐姐从颍川接来,安顿于其中。”
张栎再难抑住眼角泪水,任其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沿着面颊轻轻滑落,尽数溅在了陈蒨递来的那份诏书之上。
“我何德何能……得以……得以让您……如此看重……”
陈蒨没有作答,只是拿起桌上的手帕,替其擦去眼角的泪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家主之恩,我万死亦难以报答!”
“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刚走到门口,陈蒨似是又想到什么,扭头问道:
“这次灭晋的中心开花战略还是不错的,楚寇方面也可以开始提前布局了,眼下你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可以派往建康?”
张栎仅是略做思索,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
“有,我现在……嘶——”
陈蒨见其跳下床的动作过大,直接扯到了伤口,赶忙又将其按回了床上。
“你先歇着吧,此事等你伤养好了再说。”
……
此时的剑门关在长达一月的断水断粮下,守关的晋军早已是人相食,关外的陈文邵与关内的柳言昱抓住时机,内外夹击一同出手,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此雄关攻克。至此汉中同蜀地在齐国的手上连接在了一起。
……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朕惟赏功昭德,乃国之大典;旌善表功,以劝天下。光禄勋陈蒨功高盖世,勋劳卓着,特书此诏,以示荣宠。
昔蜀地之贼,称兵割据,为西南之巨患,历世皆不能平。卿奉命讨蜀,率三军之锐,行奇策之妙。兵出之日,天下震动而人心不忧。
长孙陵提蜀中十万之众,闻卿之名,便已望风披靡,投水南遁。将军或亲临战阵,身先士卒,斩敌酋首,夺其战旗,使敌军溃不成军;或巧布疑阵,诱敌深入,然后四面合围,尽歼其众。
短短数月之间,卿以风卷残云之势,荡平蜀地。晋之僭号之主,望风稽首,献城请降。
卿一举荡定巴蜀,使多年之乱局,一朝而定;为国家去一大患,增一方之太平。
今当以蒨为司徒,加益州牧,封宛城侯,增邑三万户。以此显扬卿之功勋,使天下皆知。望卿以此为勉,为国再立新功。
特此敕书,布告天下,使咸知朕意。”
“臣陈蒨领旨,谢恩!”
中常侍李杵将圣旨递至陈蒨手中,旋即跪拜于其身前,奉承道:
“司徒灭国之威名,已是远播四海,如今的洛阳城内一提及公之名讳,上至公卿,下至黎庶无不拜服,下官以后还望司徒能多多提携。”
陈蒨向来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借着伸手去扶李杵的机会,再其耳边小声道:
“我能在此建功立业,还都多亏了李常侍您在朝中周旋,蜀中珍宝颇多,您不可白来,待会随我去挑选几件称心的带回洛阳把玩可好?”
“那我便在此,多谢明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