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红莲花台时,陈意晚依旧沉在梦中。如昼掀开窝棚看了看,小声对云婆道:“好不容易能熟睡些,就别叫她了,饿醒了我再给她弄点吃的。”
陈意晚在半夜的时候醒过一次,喝了一口榻旁的凉茶,又沉沉睡去。
自从那场毁天灭地的大火后,恶狗岭便不再起毒雾,莲花台也没了遮掩。
子夜,她觉得有股海风卷着咸腥撞开窝棚,陈意晚蜷在窝棚里没动,连拉紧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高烧是从亥时开始的,来得蹊跷。
陈意晚的脊背仿佛贴着烙铁,额角却凝着冰碴,打着寒颤想要开口叫人时,帐篷外却传来了丁十六的怒喝,刀剑相撞声惊飞宿鸟。
陈意晚骤然睁开眼,丁十六手中被击飞的弯刀刚好劈开她窝棚的帷幔,寒光映出她烧得通红的脸。
她勉力掷出玄铁伞,伞面展开的瞬间,十二道寒芒擦着丁十六的耳际飞过。
“休要在莲花台放肆!”陈意晚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月光下的莲花台,丁十六和云锐对峙着,云婆被护在云锐身后,似乎有话要讲。
“云婆,究竟是怎么了?”
“这恶婆子想要毒害我丁家人!”不等云婆开口,丁十六率先抢答。
丁十六眼眶通红,伸手递给陈意晚一包药囊,她打开看,是相思子,是云居特有的毒药,食之可引发高热,将人活活烧死。
陈意晚走进丁家人的窝棚,果然发现昏迷的几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
“云婆,这是?”
云婆接过药囊,耐心解释,“羽嘉下的毒过于凶险,若再不及时解毒,恐有性命之忧,挨个试毒之后再找解药,定是来不及了。老身,只得冒险一试。”
发热疗法,陈意晚有听说过。发热可以帮助身体对抗毒素。
这种疗法听起来很危险,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有几成胜算?”
“一成。”
“一成?”丁十六几乎要上前撕了云婆。
陈意晚摁住丁十六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再次强调,“我说过,不要在莲花台放肆。你若有超过一成胜算的疗法,也尽可去试。”
云婆掏出银针,开始挨个病人施诊。“丁少爷大可在这里盯着老婆子,若有一人烧死,我愿抵命。”
这话说的哪里只一成的胜算。
陈意晚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如昼也被吵醒了,给她端来一碗鱼片粥。
这粥腥的很,陈意晚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天渐渐亮了,昏迷的丁家人高烧也渐渐退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如昼刚要劝陈意晚再休息一会儿,急促的梆子声从窝棚外传了进来。陈意晚刚走到帐篷门口,险些被来人撞翻。
那人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量,浑身泥巴,脸上带伤,狼狈不堪。
直觉告诉陈意晚,这是丁家人,不由得心底又是一沉,这来来回回地,总也不得安生。情不自禁地转头去看丁十六,他脸上的惫倦又浓了几分。
“恶狗岭的田薯地,全被夏家人踏平了!”
丁十六拔腿便往外跑。
陈意晚想了想,吩咐云锐:“把糯糯叫起来跟我去恶狗岭,还有,夏夜呢?把他也给叫上。”
陈意晚裹着狐裘赶到田间时,晨露正顺着倒伏的田薯叶往下滴。
夏家的十几个壮汉踩着丁家的少年,放肆狂笑。丁十六受了重伤,已经昏死过去了。人果然不能吃的太饱,陈意晚看着他们,皱紧了眉头。
天灾,往往会无尽放大人性的恶!
陈意晚将糯糯推到身前,柔声道:“阿程,你是丁家家主,他们欺负了你家的人,告诉娘亲,你想怎么处理?”
六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陈意晚只是想试试糯糯的胆量,同时要等夏夜到场。换做从前,她早就一顿胖揍收拾掉他们了。
或许,陈意晚自己都没意识到,跟云锐的一番交谈,无形中消磨掉了很多她内心自以为是的正义。
恶狗岭的晨雾裹着田薯叶子的清香,糯糯攥着陈意晚的衣角,看夏家的壮汉将丁家的少年踩进泥里。
那少年嘴角溢血,手里还死死地攥着半株田薯苗。
“人生天地间,当胸怀坦荡,不卑不亢,不趋炎附势,不恃强凌弱。”童声清亮,但糯糯的眼神却突然阴了下来。
陈意晚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她解下腰间的玄铁伞递过去,“去,想做什么,放心去做就行。”
伞柄入手沉甸甸的,糯糯拖着比他高的铁伞走向倒在田垄的丁十六,十二根峥峥伞骨上挂着的银铃,叮当乱响。
他走得踉踉跄跄,摇摇晃晃。
路过一个夏家护卫时,那人哄笑着伸腿便想要绊倒他。如昼刚要张嘴去喝住他,糯糯手中的玄铁伞忽然如羽毛般飘了起来,伞尖如毒蛇信子般直接戳中了他的膝窝。
“我是丁程鑫,丁家家主。”伞尖在朝阳下缓缓滴着血,糯糯小小的脚上穿着用金线绣着剪烟花的小皮靴,有样学样的踩着那名夏家护卫的脸。
“还有,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
陈意晚的嘴角根本压不下来,骄傲地仿佛自己的宝贝儿子考了个状元。
夏家人许久没吃过这样的亏了,还是被一对不知什么来路的母子找茬,里子和面子都有些挂不住了。
夏家护卫嘴里灌满了黄泥汤,对着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刚准备发作,夏夜到了。
眼前的情况一目了然,夏夜也并不惯着,上前一阵拳打脚踢,将夏家人全撂倒了,“刚吃饱饭几天呐?就开始惹是生非了?”
夏家护卫吐干净嘴里的血泥,犹自不服气,“当年丁晚意如何欺负我们神木林的,你不是不知道……”
夏夜打断他:“丁晚意已经死了,你们磋磨了丁十六许久,也该够了。”
“不够!”刚才被打被踩仍咬紧牙关不服输的汉子,此刻却红了眼,“如果不是丁晚意不肯放粮,我娘和我妹妹就不会死!”
“冤有头债有主,丁晚意死了,他的野种……”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汉子脸上,打了他一个趔趄。夏夜玩世不恭的脸上,浮出一层冷冷的寒意。“你小子说话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