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第五声,太庙值夜太监王进忠提着灯笼穿过享殿,忽听得\"咔嚓\"一声裂帛之音。他举灯照向龛位,却见太祖努尔哈赤的鎏金牌位竟斜斜探出半寸,惊得手中灯笼险些坠地。
\"列祖列宗在上,奴才这就扶正......\"他颤巍巍伸手去托,指尖刚触到烫金龙纹,整座神龛轰然倾倒。十五代先帝牌位如骨牌相撞,太宗皇太极的紫檀灵位擦着圣祖康熙的翡翠压襟滚落台阶,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石静娴被钟鼓声惊醒时,乾清宫丹墀下已乌泱泱跪满宗室。新任礼部尚书纳兰揆叙捧着断裂的太祖牌位,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女帝悖逆祖制,致太庙震怒!臣请废黜帝号,还政于爱新觉罗氏!\"
她拢了拢十二章纹衮服,目光扫过阶下一张张或惶恐或窃喜的脸——十二年前与胤礽灵魂互换时尚且战战兢兢的太子妃,如今已学会用帝王的垂眸遮掩算计。袖中指尖掐进掌心,昨夜萨满法师那句\"阴阳倒错,必遭天谴\"的诅咒犹在耳畔。
\"传粘杆处。\"她轻叩龙椅扶手,看着侍卫押上浑身发抖的王进忠,\"将这奴才送去慎刑司,问问他是如何当的差。\"
\"陛下这是要屈打成招?\"惠亲王弘皙忽然出列,这位废太子胤礽的长子抖开黄绸折子,\"钦天监测得昨夜紫微垣偏移,太庙异动分明是天象示警!\"他身后几位蒙古王公齐声应和,镶红宝石的腰刀在朝服下若隐若现。
石静娴忽的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彼时她还是\"太子\",因提议满汉同考被宗室围攻,是老四胤禛递来擦汗的帕子上绣着\"木秀于林\"四字。如今帕子早已焚毁,绣字的人正垂手立于文官队列,蟒袍补子上的仙鹤随呼吸微微颤动。
\"惠亲王既通星象,可知《大清会典》卷二百一十七条?\"她缓缓起身,缀满东珠的朝冠压得脖颈生疼,却仍挺直脊背走下御阶,\"凡太庙修缮不力致神器受损,工部侍郎以上皆连坐。\"鎏金护甲挑起弘皙腰间玉带,\"上月刚换了太庙梁柱的,可是你门下的崔文炳?\"
朝堂霎时死寂。躲在柱后的崔文炳扑通跪下,袖中掉出半截金丝楠木——正是昨夜从倒塌的龛座上锯下的证物。纳兰揆叙脸色惨白,他千算万算没料到女帝竟将《工部则例》倒背如流。
\"传朕旨意。\"石静娴转身时,十二旒白玉珠帘划过弘皙惊愕的面庞,\"惠亲王闭门思过,纳兰揆叙罚俸三年。至于崔侍郎......\"她瞥向缩成虾米的工部官员,\"既是喜欢太庙木料,便去昌陵守灵吧。\"
退朝钟声响过三遍,石静娴才扶着胤礽的手踉跄跌进暖阁。二十年过去,当初那个被困在太子妃身体里痛经的骄傲储君,如今已学会用朱砂在她掌心写\"毋忧\"。
\"你早知他们要借太庙生事?\"胤礽解开她颈间盘扣,指尖抚过那道陈年箭疤——康熙五十六年准噶尔刺客留下的。那时他扮作侍卫以身相护,换来她一句\"若我为帝,尔当为后\"。
\"上月萨满说要重启人殉那日,朕便让粘杆处盯紧了太庙。\"她将密报掷入炭盆,火光映着案头《太宗实录》,\"当年多尔衮私藏黄袍于太庙嫁祸肃亲王,这招他们用得倒熟。\"
话音未落,窗外忽的传来瓦片碎裂声。侍卫押着个黑袍人撞开门,扯下蒙面竟是本该在五台山清修的九阿哥胤禟。他啐出口中血沫,阴恻恻笑道:\"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呢!你个鸠占鹊巢的......\"
\"堵了他的嘴。\"胤礽突然厉喝,这是二十年来石静娴头回见他失态。只见他从胤禟怀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块刻着满文的翡翠压襟——与当年引发他们灵魂互换的信物一模一样。
三更天的更鼓混着雪籽敲打窗棂,石静娴摩挲着翡翠上\"受命于天\"的刻痕,忽听檐角铁马叮咚。二十年前穿越那夜,毓庆宫的铜铃也是这样响的。
\"明日开太庙,朕要重审顺治朝《祭器则例》。\"她蘸墨批红的手稳如当年在验尸格目上勾画,\"既然祖宗爱显灵,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受命于天'。\"
卯时晨光刺破云层时,太庙享殿内响起女帝清冷的声音: \"传旨,改单龛供奉为同堂异室,增功臣配享龛——首位于成龙,次位施琅。\"她亲手将裂成两半的太祖牌位供上主龛,\"列祖列宗若嫌挤,朕再拆了这享殿便是。\"
阶下老臣们望着太祖灵位旁突然多出的汉臣牌位,恍惚想起四十年前那个惊世骇俗的太子。纳兰揆叙颤巍巍抬头,却见朝阳穿过女帝冕旒,在太宗灵位投下十二道阴影,恰如《周礼》十二章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