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箐华第一次这么久直视他的眼睛,她话语间透着肯定。
陌寒枭不语,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目光坦然。
秦箐华移开视线,也沉默了下来。
“陌寒枭。”只听那人语气平淡,秦箐华抬眸。
看到他神色如常地又道:“陌寒枭,曜国人。”
秦箐华眼底闪过震惊,愣住了。
目光落在那双摄人心魂的红眸,秦箐华哑然,她为何没有想到,他就是陌寒枭。
她曾听人说过,二十一年前,曜国皇后元樱生下两个皇子,因身子不好血崩离世了。
关于两个皇子,有人说,陌寒枭生下来眼睛就是红的,那日整个阳安城的梅花全开了。
那时候才是夏末。
阳安城的梅花一般是冬末才会盛开。
关于陌寒枭是妖物、是祸害的传言一时传遍各地。
自古以来没有人长着一双红色的眼睛,很多人想让皇帝杀了这个不祥的婴儿,最后被灵安寺的一位高僧堵住了悠悠之口。
那高僧就是慧空大师,他曾给陌君鸿看过相,说陌君鸿有帝王之象,会在二十四岁时称帝。
最后真被他说中了——陌君鸿二十四岁称帝,也是如今曜国的启和帝。
那慧空在朝堂上向启和帝进言,他早算到元樱皇后会有此劫难,他也算到在十五年后,曜国会有三次劫难。
若破解不了,曜国命数将尽,若能破解,曜国从此兴而不衰,而破解之法就在元樱皇后生下两位皇嗣身上。
传言那慧空因泄露天机,在进言后就在大殿上坐地圆寂了。
秦箐华想起六年前,曜国持续干旱,闹饥荒,秦国联合璟国、郦国趁机攻打曜国。
他们攻至潼峪关,若潼峪关失守,曜国便是强弩之末。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三十大军生生被十万大军活活生吞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那潼峪关将领仅是不过十五岁的陌寒枭。
且不说那慧空是不是真有那本事,光是时间这么巧合,曜国在那般境况,还能置死地而后生,也足够让秦箐华惊讶了。
陌寒枭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赤红的双瞳闪过意味不明的波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是曜国人。”
秦箐华闻言,再想起这人的反应,心下了然。
缓缓道:“那日你身上穿着曜国的铁甲。”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的铁甲我已经洗净了,就在那角落里,用黑布包起来的。”
陌寒枭沿着她指的方向,看到那角落都放着些杂物,大缸及一些瓶瓶罐罐,洞壁上还挂了些风干的咸肉。
“……”
“你不必试探我,我既救了你,就不会害了你。”
她言语平静,这些日子,以陌寒枭对她的了解,知道她有些生气了。
他抿了抿唇,垂下眸。
“……”
“接应你的人,应该也到了吧。”秦箐华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你如何得知?”陌寒枭不禁问道。
“我识得信鸽的声音,无论声音有多细微。”秦箐华没说假话,她一年前就发现自己的耳力愈来愈灵敏,多细微的声音只要凝神听,都会听到。
玉鸣山没有这种信鸽。
秦箐华没有去看陌寒枭,不管他信不信。
陌寒枭抿唇,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那张玉鸣山的地图是她故意放的。
秦箐华连打了几个喷嚏,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鼻尖通红,她难受地将脸埋进膝上,想快些将头发烤干。
陌寒枭看着她埋着脑袋,不动声色地往火堆里添了柴火,洞里的光更亮了些。
“为何今晚这么晚回来?”陌寒枭淡道。
秦箐华抬头,轻笑:“怕我去告密?”
“你不会。”那人依旧淡淡的语气。
秦箐华轻哼了声,倒也不怎么气了,闷声道:“那日去找阿福,回来时落了东西,就去找了。”
“秦曜两国交战了么?”她突然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见陌寒枭不解的看着她,秦箐华解释道:“我这三年很少下山,许多事都不知道。”
她又道:“这里是两国交界,你不会无缘由地出现在这。”
火光摇曳着,暖光映在她脸上,更显得她比往日娴静柔和,黑亮的双眸坦然清澈。
“半年前,便开始了。”陌寒枭目光下移,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敛下眸,掩住晦暗的光芒。
“这次是为什么?”秦箐华是真不知,秦国近年来休养生息,此次大动干戈,是为何?
“你们皇帝出兵不需要理由。”
秦箐华顿了顿,看向陌寒枭,沉默。
书上所说——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
弱肉强食,强者攻打弱者,所谓的理由不过只是一个借口。
陌寒枭眼底闪过嘲弄:“六年前是,如今亦是。”
“如今又是秦、璟、郦三国……”秦箐华没敢说下去。
“不错,不过现在,只剩你们秦国。”那人淡淡说着。
秦箐华睁大眼,是她想的那意思吗?
“璟国……郦国……”秦箐华有些不敢置信。
“灭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秦箐华怔了许久,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曜国……谁领的兵?”
那人冷笑一声,不接话。
半年,在三国齐压的情况下灭了其中两国,况且,璟国、郦国不算小国,秦国更是第一大国,他是怎么做到的?
秦箐华突然觉得她救了不该救的人。
“后悔了?”陌寒枭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秦箐华抿了抿唇,摇了摇头:“不管如何,我还是愿救你的。”
对上他有些复杂的目光,“没有你,或许会死更多人。再者,你也不是恶人”
“你可知,我手上沾了多少秦人的血。”
那人不轻不重的话语,秦箐华沉默了。
良久,闷闷的声音传来:“你没法选,战场厮杀,你退一步,死的就是你身后的百姓。”
“那些贪图权势,不在乎天下苍生,挑起战争的人,不才是真正的恶人吗?”
秦箐华未经历战争,却也知道连屠五座城池是有多残忍。
秦箐华突然抬起头,看向陌寒枭,她的眸光黑亮,眼里掩不住的好奇。
秦箐华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他身旁。
陌寒枭疑惑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眉间。
秦箐华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松了口气——是温热的。
陌寒枭的身子一僵,面上没有表情,那垂下的长睫微颤着,抿着唇,让人看不出情绪。
秦箐华后知后觉的僵住,心口瞬间砰砰直跳,退后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定是疯魔了,才会如此。
习武之人,最忌讳别人碰他的脖子。
“夜深了,快睡吧。”她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
“你问我的,我都答了。”陌寒枭一脸淡然。
秦箐华反应过来,顿了顿,回地铺上坐着,笑了笑:“你想问什么?”
她的目光平和,微微仰起来的脸庞,因着凉而通红的鼻尖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没什么,先睡吧。”陌寒枭起身回床上躺着。
秦箐华不明所以,她转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跑去和阿福的小白,正趴在阿福身侧睡着。
那人嫌阿福小白身上有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两只乖乖睡在洞口,她实在想不通,脑袋沉沉的,摸了摸已干的头发,起身回床上睡了。
她很累,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睡到半夜,秦箐华感觉很热,但身上的被子怎么都掀不起来,额间传来一丝凉意,她刚摇了摇头,耳边便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别动。”
兴许那声音有些严肃,淡淡的没有一丝温度,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叹声,脸颊上传来湿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擦拭着。
“莫哭了。”声音低沉温柔,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这么轻柔地对她说话……
秦箐华陷入了梦魇,她梦回了小时候——娘亲那日第一次那么温柔的和她说话,中午还给她一根大大的糖葫芦。
直到那根糖葫芦化了,她也没舍得吃。
到了晚上,她娘亲让人将她绑在床上,嘴里被塞着布,她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身边的宫女在她腿上划开了口子,再将那一拇指大的东西缝在她的肉里。
她很疼,疼到全身发抖,冷汗淋漓,她娘亲就是这么在她身旁,这么温柔地哄着。
第二日,她发了高烧,迷糊中,她还是知道娘亲又恢复了以往冷漠的模样,仿佛昨日是一场梦。
娘亲叮嘱着她,那件事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她就没有娘亲了。
那时候小,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很害怕失去娘亲,所以再疼,她都忍着,在旁人面前,她都表现如常。
她也不想惹娘亲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