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布满积云,狂风吹着众人的衣袍,秦恪坐在龙辇上,黑眸中神色复杂,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芳华殿。
秦恪未让吕全等人进入,抬步走进殿中,走到正殿门外,便听到一声脆响,脚步微顿,还是迈了进去。
殿内的宫女见到突然出现的秦恪,慌忙跪下行礼:“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都起吧。”秦恪淡声道,目光落在地上摔碎的瓷碗,还有一滩褐色的药汁,平淡道:“收拾干净,再去煎碗药。”
“是。”一名宫女手脚麻利地将地上收拾干净。
在秦恪的示意下,所有宫女都退了出去。
陶清楹坐在轮椅上,苍白憔悴的脸在看到眼里布满血丝的秦恪闪过一丝异色。
秦恪坐在桌旁的椅上,目光不避讳地迎着她的视线,“娘亲要见我?”
“为何将我关在此处?”陶清楹眉心微蹙,目光疑惑地看向秦恪。
秦恪眸光微敛,不答反问:“娘亲为何要将穆隐之事告诉穆清?”
陶清楹直视他复杂的双眸,微微错愕,抿了抿唇。
秦恪仍在等她的答复,眸光深邃得让她瞧不出情绪,陶清楹端倪了他半晌,发现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此时有些陌生。
“阿玲走之前相托,若有穆清的消息,就告知其穆隐与秋时在京都,阿玲只希望他们一家能够团聚,可有何问题?”陶清楹声音淡然。
秦恪的目光沉沉,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握起,“娘亲并非不知阿姐的病情。”
陶清楹未接话,只是避开了他的视线。
秦恪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宫中御医既能替穆隐医治,助他康健,娘亲若为阿姐考虑一分,自当会替阿姐瞒下,让穆清安心替阿姐医治。”
“难道在娘亲心中,阿姐连个外人都比不上?”
陶清楹侧头看向他,“阿玲不是外人。”
秦恪闻言轻笑,心中泛起一阵伤痛,“对,穆玲玲不是外人,朕与阿姐,才是那个外人。”
陶清楹紧抿着唇,看着秦恪并未说话。
秦恪站起身往外走,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站住。”陶清楹声音拔高了两分,秦恪的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沉默。
“我要回去。”
秦恪未应声,只看着她。
“这宫里,我不愿再回。”陶清楹直视他的双眼。
秦恪面色平静,“半月后,朕自会派人送你。”
“为何要半月?”
“……”秦恪不欲答话,转身欲走,有些话,他不想说出口,只因那些话太伤人,而更伤人的,是那些话俨然还是事实。
抬脚走了几步,在快要走出内殿之时,陶清楹的话音有些急切:“我同你说过,陌寒枭不除,早有一日终成大患。”
秦恪闻声,喉头艰涩滑动,心中所猜所想,竟是被验证了,他闭上双眸,未转过身。
“他能在那般短的时间内,找到陌景安埋在京都多年的暗线,可想而知,他在京都埋了多少眼线,又藏了多少人。”这样可怕的人,陶清楹怎能不忌惮?
“娘亲想要如何?”秦恪深吸了口气,身后的人沉默,秦恪睁开眼,转身迎上她的目光,“娘亲又想利用阿姐吗?”
陶清楹看到秦恪通红的眼眶,怔住。
“那张假的藏宝图,是阿姐七岁生辰那夜,娘亲让穆玲玲在阿姐身上缝的吧?”
“你对我悉心教导,只不过是为了延续陶氏血脉,从一开始,朕与阿姐就是你手中的棋子,阿姐已受了太多伤,若你心中还有半分良知……”秦恪眸光看着陶清楹眼中有些惊愣,别开了脸,沉声道:“就莫再生出那般的心思,如今,朕登上了皇位,自会好好护着这江山,也会好好护着阿姐。”
“这些年,你为了复国,步步为营,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希望你不要在这种关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功亏一篑。西北、西南、北境边界,大曜频繁在边境增兵,而西南边境防御工事年久失修,朕既要增兵又要补足粮钱,朕刚登基两月,处处需要银钱,国库已然空虚,且各地世家大族圈地成风,佃农与流民与日增多,各级官员相互勾结、贪欢受贿,官员与商贩勾结,在这关头,陌寒枭,大秦还惹不起。”
秦恪话音平淡,他说的是事实,大秦如今外敌环伺、内患丛生,他本不欲说这般多,但他不得不让她认清如今的形势,让其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秦恪走之时,陶清楹依旧沉默,他只留了一句话——好好养好身子,时间到了,他自会派人送她出宫。
秦恪走出芳华殿,锦鹤跪在身前禀报道:“启禀皇上,穆清已带到文成殿。”
秦恪应了声,摆手,锦鹤便闪身离去。
“走吧。”秦恪上了龙辇,对吕全道。
文成殿上,龙椅高踞,秦恪的目光落在跪在堂下行礼的穆清,年幼时,他曾见过他一面,他身上的驱魂香,便是穆清帮忙解的。
秦恪温声让他起了身,赐了座,穆清并未坐下,只是站着,秦恪也不在意。
“不知皇上召见草民,所为何事?”穆清面色平静,话音淡漠。
“朕欲派长公主前往曜国和亲,然长公主身患奇症,离不得良医照拂,卿医术高超,朕欲命卿为‘奉和医正’,随长公主同去,一路护其安康。”秦恪缓声说道。
穆清闻言,抬首看向龙椅之上的人,脊背挺直,不卑不亢拱手拒绝道:“皇上,草民年事已高,医术粗浅,恐难胜任,还望皇上另选贤能。”
秦恪早已料到穆清会是这般说辞,只道:“三青医圣不必自谦,朕知卿家中有一孙女,聪慧伶俐,朕甚是喜爱,特封为‘和安郡主’,赐居郡主府,享郡主之尊荣,一应待遇皆按制供给,至于令子,朕亦会让御医好好医治。”
穆清眸光发冷,“皇上这是在要挟草民?”
“此等大不敬的话,还望医圣慎言,皇上一言既出,便是天命,抗旨,可是要诛九族的,你一介草民,能得皇上青睐,封你为医官,赐你等荣耀,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何来要挟之说?只要你尽心护得长公主周全,等和亲归来,穆家便有享不尽的殊荣。”吕全插言道,说明了其中的利害。
遵旨,则选了生路,获得满府殊荣,衣食无忧。
抗旨,便是自寻死路。
穆清沉默了许久,秦恪并不催促。
“草民,遵旨。”穆清沉声道。
话音落,秦恪微微抬手,一旁的太监展开诏书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穆清医术精湛,仁心济世,今长公主和亲,使命重大,特封卿为‘奉和医正’,赐‘护国济生’金印,望卿尽心竭力,护长公主周全。钦此!”
“草民,接旨。”穆清撩开衣袍,心中五味杂陈,跪下接旨。
秦恪看着穆清的面色也有些憔悴,心知他刚经历丧女之痛,穆隐又遭大难,语气温和了几分:“卿不必担忧,只要你在和亲途中恪尽职守,待到归来之日,朕必不亏待你和你的家人。但若有丝毫懈怠,致长公主有何闪失,望卿知,大秦律法森严,定不轻饶。”
话落,秦恪已行至阶下,扶穆清起身,若非只有他能解阿姐身上的毒,他也不会让他去曜国。
穆清只道:“草民定当竭尽所能,护长公主平安,只望皇上一言九鼎。”
“自然。”秦恪应声,对上穆清的双眸,诚恳道:“长公主便拜托先生了。”
穆清缓缓退出文成殿,脚步沉重,心中满是无奈与忧虑,自那日被司马玉接到京都府尹,替那女子诊脉,看着她熟悉的眉眼便有些猜疑,昨日秋时对他如实相告,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尽数与他说清,他便已猜测到今日之事,只是未想,会是这般快。
穆清离去后,吕全对坐在龙椅上的秦恪道:“皇上,您这两日未得好好歇息,可要回寝殿歇会?”
秦恪摇了摇头,目光只望着门外,当锦鹤的身影进入殿中时,秦恪一点都不意外。
“启禀皇上,宁王求见。”锦鹤跪在殿堂中央,沉声道。
“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