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明蹬着二八大杠追出半条街,车铃按得叮当响:“杰子!我这驴肉火烧刚出炉,油都滴到纸袋上了!”他额角挂着汗,校服领口大敞,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跨栏背心。
沈杰的破自行车在前面歪歪扭扭,链条声比他的吆喝还响。
“不吃!”沈杰回头喊了一嗓子,风灌进喉咙里带了点哑。
他攥着车把的手背上青筋跳了跳——前世这时候,他正蹲在伍芷清家楼下啃冷掉的包子,就为等她下楼说句“我渴了”。
现在车筐里还搁着给爸买的降压药,药盒边角被他捏出了褶皱。
陈景明见追不上,干脆把车往路边梧桐树上一靠,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是早写好的,边角还沾着数学课上蹭的铅笔灰:“雅琴同学,沈杰那小子最近是不是找你借钱了?他跟我提都没提,我这当兄弟的急得慌。”他犹豫两秒,又在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问号,折成小方块扔进姜雅琴停在花坛边的粉色自行车篮里。
车篮里有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皮上“姜雅琴”三个字用钢笔写得方方正正。
“陈景明!”
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压着的甜。
陈景明转身就看见伍芷清站在台阶上,白裙子被风掀起一角,张雅雯抱着本书跟在她身后,镜片后的眼睛正无奈地转着圈。
“找我?”陈景明往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梧桐树。
他记得前世伍芷清总让沈杰给她买奶茶,有回沈杰凑不出钱,她当场把奶茶杯摔在地上,珍珠滚了沈杰一脚。
“沈杰最近...是不是和谁走得近?”伍芷清绞着裙角,发梢还沾着刚才跑过来时的草屑,“就...那个姜雅琴?”
“雅琴人可好了。”陈景明梗着脖子,“上次杰子他爸住院,是雅琴主动借的钱。不像有些人——”他突然闭了嘴,想起沈杰说过“别在背后说人”。
伍芷清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就是问问,你急什么?”
“清清,我们该走了。”张雅雯扯了扯她的袖子,“下午还要去图书馆还书。”
“你每次都帮着外人!”伍芷清甩开她的手,白裙子扫过花坛里的矮牵牛,“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会给我留最后一口冰淇淋。”
张雅雯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风掀起她怀里的书,一张合影飘出来——是高一运动会时拍的,沈杰举着接力棒冲过终点线,伍芷清站在旁边鼓掌,脸上的笑比阳光还亮。
她蹲下身捡起照片,指尖轻轻抚过沈杰的脸。
那时候的沈杰,眼睛里也有光的。
沈杰推开家门时,煤炉正“呼呼”响着,魏芷荣系着蓝布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可算回来了!你爸非说要给你熬鱼汤,鱼都在水池里蹦跶半小时了。”
沈宏毅坐在藤椅上看报纸,眼镜滑到鼻尖,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皮:“考得怎么样?”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难。”沈杰把药盒搁在茶几上,瞥见茶几角压着张借条,字迹是母亲的,“妈,上次借二舅的钱...是不是该还了?”
魏芷荣擦手的动作顿了顿:“你小姨家的小满不是要落户吗?咱们这房子能挂户口,你爸说再缓两个月。”她往厨房走,声音裹着油星子飘出来,“对了,你房间该收拾收拾,小满过两天就来住。你那堆破书别乱扔,回头压着孩子。”
沈杰推开自己的房门,霉味混着旧报纸的油墨味扑面而来。
床头贴着褪色的科比海报,书桌上堆着高三的卷子,最上面一张是姜雅琴帮他改的错题,红笔批注像串小灯笼。
他蹲下身收拾纸箱,指尖触到个硬东西——是前世伍芷清送的情侣钥匙扣,金属表面已经磨得发亮。
他捏着钥匙扣站了会儿,到底塞进了纸箱最底层。
“小沈在家吗?”
门铃声惊得沈杰手一抖,钥匙扣“当啷”掉在地上。
魏芷荣的声音比他先到:“来啦来啦!”他听见母亲的脚步声突然变轻,像踩在棉花上:“姑娘找谁呀?”
“阿姨好,我是沈杰同桌姜雅琴。”
沈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弯腰捡钥匙扣时,听见母亲倒吸一口气:“快进屋快进屋!杰子在屋里收拾呢,我去洗葡萄——老沈!把你那破报纸收收,客人来了!”
等他攥着钥匙扣走出去,就看见姜雅琴站在客厅中央。
她穿件月白色衬衫,袖口规规矩矩扣到第二颗,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盒牛奶。
沈宏毅手忙脚乱地挪藤椅,魏芷荣举着湿淋淋的葡萄,水珠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雅琴啊,坐!”魏芷荣把葡萄往茶几上一放,葡萄粒骨碌碌滚到姜雅琴脚边,“杰子这孩子不懂事,平时没少麻烦你吧?”
姜雅琴弯腰捡起葡萄,指尖碰到沈杰的手背。
他这才发现她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结歪歪扭扭,像是自己编的。
“阿姨别客气,沈杰帮我讲题呢。”她抬头笑,眼睛弯成月牙,“我闻着鱼汤香,就跟着味儿找来了。”
沈杰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在工地搬砖时,也闻过这样的鱼汤香——是隔壁工地做饭的阿姨可怜他,给他盛的。
那时候他想,要是能有个家,能有个人等他回家吃饭,该多好。
“杰子,发什么呆?”魏芷荣捅了他一下,“带雅琴去你房间坐会儿,我去厨房看看鱼。”
沈杰的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
姜雅琴的目光扫过科比海报,扫过堆成山的卷子,最后落在他攥得发白的手背上——那里还沾着刚才收拾纸箱时蹭的灰。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发哑。
姜雅琴从塑料袋里掏出盒牛奶,搁在他书桌上。
牛奶盒上还凝着水珠,顺着桌面滑出条水痕:“路过。”她转身看向窗外,梧桐叶在风里晃,把阳光剪得碎碎的,“对了,明天我家楼下的早餐铺新出了豆浆粢饭,要不要一起?”
沈杰望着她的侧影。
风掀起她的发梢,露出耳后一点淡粉的印记。
他突然想起前世父亲临终前说的话:“杰子,要找个知冷知热的。”而此刻,姜雅琴的影子落在他的旧课本上,像片轻轻盖在伤口上的云。
“好。”他说。
窗外的蝉突然叫得响了。
魏芷荣在厨房喊:“开饭啦——”声音裹着鱼汤的香气,漫过门槛,漫过两个年轻人交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