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的手指在笔记本纸页上停顿了三秒。钢笔水渍在“陈峰”二字的笔画间晕开,像干涸的血迹。三个月前李明葬礼上,他曾在遗像里见过这种相似的洇染——当时遗照边角被雨水打湿,油墨沿着烈士勋章的齿轮纹路晕成诡异的环状。
楼下传来救护车的鸣笛,陈峰猛地合上笔记本。抽屉滑轨发出吱呀轻响,像极了李明最后一次出勤前,在物证室调试监控摄像头时的机械摩擦声。他摸向腰间的配枪,枪柄防滑纹硌得掌心发疼,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阴影里的男人摘下N95口罩,任由夜风吹散口罩内残留的84消毒液气味。腕间齿轮状疤痕在路灯下泛着青紫色,那是三年前在废旧齿轮厂抓捕逃犯时,被生锈齿轮划伤后留下的。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七瓣兰花——花瓣尖端的“磷光”其实是荧光涂料,在物证科备案的证物清单里,这种工业荧光剂曾出现在三起未破命案的现场痕迹中。
重案组办公室的窗帘突然被风吹开一角。男人迅速转身,工装裤口袋里的金属齿轮摆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这个声音曾在李明“殉职”当晚的监控录像里出现过,当时法医报告显示李明是从十五楼坠落,但现场却找不到任何坠落时衣物与墙面摩擦的纤维残留。
陈峰翻开李明的遗物登记册,指尖在“机械手表,表盘内侧刻有齿轮图案”一行上反复摩挲。手表在坠楼时摔得粉碎,唯有表盘内圈的齿轮纹路完整无缺——和自己抽屉里笔记本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李明最后一次值夜班时,曾指着墙上的城市地图说:“老陈,你觉不觉得北环废旧齿轮厂的轮廓,很像某种密码?”
陈峰的手指突然被登记册纸张边缘划破。他把渗血的指尖按在李明遗物照片上,机械手表的齿轮纹路在血迹下隐约变形,像某种即将破译的密码。起身时,外套下摆勾住桌角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从李明坠楼现场找到的碎齿轮——此刻竟发出极轻微的摩擦声,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在转动这些金属残片。
他决定去一趟“齿轮花卉市场”。凌晨三点的市场后巷飘着腐叶与廉价香水混合的气味,唯一亮灯的摊位前摆着七盆蓝紫色兰花,花瓣尖端涂着和证物相同的荧光剂。卖花的老人戴着露指手套,左手无名指根部有个齿轮状纹身,边缘皮肤红肿得像是刚纹不久。
“警官要找第七朵花?”老人突然开口,沙哑嗓音里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李警官上个月也来过,说要给‘老齿轮’们扫墓。”
陈峰的瞳孔骤缩。李明殉职前三天的行动轨迹里,根本没有花卉市场的记录。他摸向口袋里的执法记录仪,却发现电量指示灯在诡异闪烁。老人从围裙里掏出枚生锈的五角硬币,硬币边缘刻着细密的齿轮纹,“带着这个,北巷尽头的下水道盖会为您打开——就像李警官带走那盆花时,我给他的东西一样。”
硬币刚触到掌心,巷口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陈峰转身的瞬间,老人和摊位一同消失在黑暗里,只剩七盆兰花在原地轻轻摇晃,花瓣上的荧光剂在夜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拼成类似齿轮咬合的图案。他低头看硬币,背面“2019”的年份后多了串刻痕:7-15-齿轮厂。正是李明坠楼的日期与地点。
楼下传来垃圾桶翻倒的声响。男人蹲在绿化带后,看着自己刚才丢弃的兰花包装纸被流浪猫扒拉出来。包装纸上印着“齿轮花卉市场”的logo,而这个市场的实际控制人,正是三个月前因经济纠纷被李明调查过的钢材商赵永年。他摸了摸手腕的疤痕,疤痕边缘的皮肤下,隐约能摸到植入的金属齿轮状饰品——那是赵永年送给每个“得力手下”的“纪念品”。
陈峰的手机突然震动,物证科发来新消息:“兰花花瓣荧光剂成分比对完成,与2019年齿轮厂纵火案现场残留物一致。”他猛地站起身,窗外的路灯恰好在此时熄灭,黑暗中,那个戴口罩男人的身影正穿过马路,工装裤后兜露出半截齿轮状钥匙扣,和李明遗物中那枚失踪的抽屉钥匙,纹路分毫不差。
男人走进巷口的阴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二十岁的李明站在齿轮厂门口,身边搂着个穿工装的年轻人——正是三个月前在追悼会上哭得几乎昏厥的钢材商赵永年。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第七个齿轮,该转动了。”
(新增赵永年电话对话插入)
回到重案组时,物证科新报告刚发来:“齿轮残片检测出赵永年钢材厂独有的防锈涂层,与2019年纵火案现场残留物一致。”陈峰盯着报告上的“2019”,突然想起老人硬币上的年份——那年,赵永年刚接手废旧齿轮厂的土地开发项目,而李明的档案里,恰好夹着一张那年齿轮厂火灾现场的勘察照,照片角落有个戴安全帽的身影,手腕处露出半截齿轮状疤痕。
陈峰的手机在掌心震动,来电显示是赵永年的私人号码。凌晨四点的办公室泛着冷白光,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突然想起李明坠楼前半小时,曾给这个号码发过三条未读短信。按下接听键时,听筒里先传来齿轮转动般的咔嗒声,紧接着是赵永年带着笑意的沙哑嗓音:
“陈警官还在查老李的案子?凌晨逛花卉市场的滋味如何?”
陈峰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掐进掌心:“赵老板对我的行踪很清楚?”
“警察保护市民安全,我自然要多关心。”赵永年的背景音里传来钢笔帽旋开的轻响,“比如现在,您口袋里那枚2019年的硬币,是不是该问问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齿轮花卉’——哦对了,卖花的老周,上个月刚从我的钢材厂退休。”
陈峰的视线扫向桌上李明的遗物照片,赵永年搂着年轻李明的笑脸在台灯下格外刺眼:“退休工人会在凌晨三点卖带荧光剂的兰花?还知道‘老齿轮’这个外号。”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赵永年的声音低了半度:“老李没跟您提过?我们当年在齿轮厂当学徒时,老师傅们都管那些生锈的老齿轮叫‘老兄弟’。他坠楼前那晚,还给我打过电话,说在齿轮厂废墟捡到个好玩的东西——”
“什么东西?”陈峰脱口而出,后颈泛起凉意。李明的通话记录里,确实有一通凌晨12:17打给赵永年的未接来电。
赵永年轻笑两声:“没说清楚,就听见背景里有齿轮碰撞的响声。后来我去现场看过,地上掉了片带编号的齿轮残片——”他突然停顿,钢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的破音,“编号是‘7’,和老李手表内侧刻的图案一模一样。”
办公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陈峰盯着物证科报告上“齿轮残片编号:07”的字样,后知后觉发现赵永年的办公室背景音里,竟混着若有若无的救护车鸣笛——和李明坠楼当晚,他在现场听到的鸣笛节奏完全一致。
“赵老板对现场细节很熟悉?”他摸向腰间的录音笔,却发现开关不知何时被拨到了关闭档。
“毕竟是送老李最后一程的人。”赵永年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陈警官,您注意过老李办公室的台历吗?他在‘4月15日’那页画了七个齿轮,最后一个齿轮中间,写着您的名字。”
电话突然断线,陈峰猛地翻开李明的台历——确实在4月15日那页,七个齿轮首尾相连,最后一个齿轮的齿纹间,用红笔描着“陈”字的起笔。而此刻,他口袋里的硬币正隔着布料发烫,齿轮纹边缘渗出的荧光,在台历上投下七个重叠的阴影,像极了赵永年刚才提到的“老兄弟”。
巷尾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峰举着强光手电转过街角时,只看到地上散落的七瓣兰花,花瓣尖端的荧光在手电光束里格外刺眼,像极了李明坠楼那晚,现场监控里一闪而过的诡异光点。而在更远的黑暗中,金属齿轮相互咬合的咔嗒声,正顺着夜风,朝城市北郊的废旧齿轮厂方向蔓延而去。
陈峰的指尖刚触到台历上的红笔痕迹,桌角的机械钟突然发出异常的咔嗒声——指针本应指向四点十七分,此刻却逆时针倒转,齿轮咬合的脆响里混着纸张撕裂的轻响。他猛地抬头,李明的遗像不知何时倾斜,玻璃镜框上凝着细密的水雾,像是有人隔着低温哈气留下的痕迹。
口袋里的硬币“当啷”掉在地上,滚向文件柜底部。陈峰弯腰捡拾时,瞥见柜子最下层的缝隙里卡着半张照片——是李明葬礼那天的合影,赵永年搭在他肩上的右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新结的痂,形状与三个月前监控里“殉职”现场出现的齿轮疤痕完全一致。
手机突然弹出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行乱码:7?→齿轮厂下水道3-17,您的手表停转前还有120分钟。他摸向李明遗物中的机械表残片,表盘内圈的齿轮竟在掌心轻轻震动,仿佛在呼应短信里的倒计时。而当视线扫过桌案上七瓣兰花的荧光投影时,那些重叠的齿轮阴影正逐渐拼合成北环废旧齿轮厂的卫星地图轮廓,中心红点标记的位置,正是短信里提到的“3-17”排水口。
窗外传来玻璃破碎的脆响。陈峰冲至窗前,只见楼下绿化带里,那个戴N95口罩的男人正蹲在路灯阴影里,指尖捏着半片带编号“07”的齿轮残片——和李明坠楼现场找到的残片一模一样。男人抬头望向窗口,口罩上方的双眼闪过冷光,掌心翻转间,残片折射的月光在墙面投出七个晃动的齿轮影,最后一个影子的中心,清晰映出陈峰持枪的剪影。
当啷——
机械钟的齿轮突然崩裂,金属碎片划过台历,在“陈峰”二字上划出深长的划痕。陈峰摸向腰间配枪,却发现枪套搭扣不知何时被解开,而办公桌上,那枚刻着“2019”的硬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齿轮纹路间渗出的荧光液,正沿着木纹蜿蜒成“倒计时”三个字的笔画。
巷尾传来救护车由远及近的鸣笛,和李明坠楼那晚的频率分毫不差。陈峰抓起外套冲向门口,忽然后颈一凉,墙角监控摄像头的指示灯不知何时转为红色,镜头轻微转动,对准了他此刻急促起伏的后背——而在监控室的屏幕后,赵永年正将第二枚齿轮状钥匙插入保险柜,柜门打开的瞬间,七张泛黄的照片散落出来,每张照片角落都标着年份,最近一张的拍摄日期是2025年4月18日,画面中心,正是陈峰此刻握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