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樵骂骂咧咧,将个洛思潼骂的狗血淋头。
洛思潼不敢吱声,更不敢反驳,毕竟她不知道常慧心手里,还有没有更充足的实证。
她只能装聋作哑,装憨做傻,任凭赵仲樵对她疾声大骂。
在洛思潼沉默的时候,段雅雯隐隐猜到了什么,便将被洛思潼攥在手里的册子拽了出去。
她与赵季读一起看,夫妻俩看到前边几十页记载了老夫人恶性的书页,俱都惊得瞠目结舌。
尽管他们知道这些年老夫人没少盘剥大嫂,可是盘剥到这种地步,也太过分了吧。
又翻过二房的“恶行”,夫妻俩眼神从二房夫妻两人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这夫妻俩平时最是光风霁月,尤其二嫂,平时总是摆世家贵女的款儿,每每总以平阳伯府的嫡女自居,却原来,所谓的名门贵女,私底下竟然做着这样无赖的勾当。
夫妻两人面上不显什么,但垂首时,眸中俱都流露出鄙薄与不屑。
老夫人问常慧心索要东西,还能勉强说是媳妇在孝敬婆婆,可你一个弟妹,你问嫂子要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好意思的?
心里才嫌弃过老二夫妻,老太太喝稀粥——无耻又下流,转而夫妻俩就翻到了四房的账单。
好在,也就两三行,也都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
仔细一想,都是老夫人和二房问常慧心索要好处时,她随大流问大嫂要的首饰。
幸好她那时就留了个心眼儿,想着以后老夫人死后,侯府要分家,她不能得罪了身为侯夫人的大嫂,故而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虽然总共加起来,也值几百两银子,但总归是他们能还的起的数目。
又往后一翻,四房夫妻的神色更诡异了。
他们看看坐在角落位子,努力装作隐形人的洛思婉。
洛思婉被人喊上门时,已经卸妆准备休息了。猛一听说侯爷请她去松鹤园,她还以为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又闹起来了。
她没时间收拾自己,想着自己就是个看客,也不过充个人场,就穿了件家常的衣裳就过来了。谁知道,事情竟还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从四房夫妻的眼神中,洛思婉也察觉出点什么。
她这些年借着帮常慧心说话,让老夫人不至于太为难她,私下里没少从常慧心手里拿好处。
好处拿了,事儿办不办全看她心意。她仰仗的就是常慧心不得老夫人喜欢,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与她对峙。
原以为这是一桩只赚不亏的买卖,谁料想,有朝一日这种阴.私竟会闹到明面上。
洛思婉笑脸僵硬,冲四房夫妻伸出手,“四表哥,四表嫂,你们手中的册子可以给我看看么?”
段雅雯一把将册子合拢上,随手丢给她,“你不说我也要给你的。哎呀,你这心也太黑了,这些年从大嫂哪里拿了那么多东西。怪不得洛家明明也没贴补过你,你却总是穿的光鲜亮丽,原来都是大嫂在背后‘支持’你的。”
洛思婉笑不出来了,脸僵硬的木头似的。
她接过册子,翻开也不是,不翻也不是。也就是此时,老夫人爆发了,她从榻上跳下来,抢过洛思婉手中的册子就撕了个稀巴烂。
“这什么玩意儿?这是那个居心叵测的人写的账单?什么叫我房里的莲鹤香炉是常家送来的节礼?什么叫我匣子里的金镶绿宝石首饰是常氏的嫁妆?都是胡说的!写这账单的人怕不是个穷鬼托生,什么好东西都想往自己身上扒拉。皇宫那么好,她怎么不把皇宫扒拉成她自个儿的!”
老夫人撒泼打闹,宛若一个疯妇。
屋里人俱都平静的看着她,没人出来制止,也无人出来说话。
洛思婉垂首看着落在她鞋面上的纸张,该说巧合还是不巧合,这页纸正是她的“账单”。
上边记载了何年何月何日,她以何种理由,问常慧心索要了碧玺石宝结、碧玺石佛珠手串、碧玺石雕花簪等,全套五件碧玺石首饰,甚至还有简短的几句对话。
不用看其他的,只看这一张,洛思婉就想到了四个字:铁证如山!
可惜,有些首饰已经被她变卖换成了银子了;有的则被她当成各种贺礼,送给了或及笄或出嫁的姐妹;更有的被她融了,聘用匠人打成了别的花样……
洛思婉懵了,一言不发坐在座位上,身子虚的甚至想往座位下滑。
也就是这时候,老夫人发疯将一个茶盏摔在了地上。
碎瓷飞溅,甚至磕到了赵伯耕小腿儿上。
赵伯耕的怒气忍到了头。
他站起身,面色铁青的说,“娘,你撕了也没用,这册子既然有一份,就有无数份儿。你现在要做的,也不是发疯,而是把常氏的东西都还回去!”
屋内众人闻言,全都抬头看向赵伯耕。
他们想到了赵伯耕的来意,可赵伯耕真的将这意思挑明,他们又不能接受。
老夫人尤其是如此,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拿出来讹人,难道你娘我看着像个傻子?指望我照着着上边的东西还一份给常氏,你别做梦。”
老夫人眼中冒着汹汹火光,看一眼比她脸色还难看的长子,又看向好整以暇拄着下巴在看戏的赵灵姝。
她想找个软柿子捏,可长子此刻正在暴怒的边缘徘徊,赵灵姝更是龇着牙,眼冒凶光看着她。
老夫人毫不怀疑,若她真敢指着赵灵姝的鼻子骂,赵灵姝能直接给她这老脸几个耳光。
这个大丫头,心狠得很,她就是那养不熟的白眼狼,根本不记你一点恩。
她不仅敢打她,她还会告御状,更甚者,若今天的事情处理的不和她心意,她还有可能将这册子复印出千份万份来,满京城的百姓都送个遍,给他们增加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心中转过这个念头,再看向赵灵姝此时老神在在的模样,老夫人突然心冷齿寒。
她没把握劝服赵灵姝,就是一向被她拿捏在掌中的长子,涉及到他的利益,她也没有一点把握说服他。
老夫人这才发现,这次就是个死局。
不管她相不相信,不管她愿不愿意,这次好像只有顺着那两人的心意走,不然,别说她这几十年的名声了,就连她的老二,说不定就连她的娘家洛府,都要被京城的权贵们看足笑话。
老夫人眼中的光突然就消失了。
她浑身脱力,一屁股委顿在地,眼睛一闭就想晕过去。
但在下一秒,赵灵姝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自在的看着手里的银针。
那银针巴掌长,在满室的烛光映照下,放射出森寒的光芒。
赵灵姝的声音也幽幽的,像是从地府里传出来似的。
她说,“我给你们说句实话,上次告诉你们,张御医说我针灸学的好,其实都是我说来骗你们的。实际上,张御医暗示我没学医的天分,以后也不建议我拿针。但我这么聪明伶俐,怎么会在针灸上失手?祖母,你是我亲祖母,你应该愿意给我个试验的机会吧?”
老夫人静默片刻,不用任何人搀扶,她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回了软榻上。
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可只是这一瞬间,老夫人却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她脸上的褶皱更深了,眼皮像一层盖帘似的,从眼睛上方耷拉下来;她头上的头发没了光泽,干涩杂乱的像是一堆稻草;就连她的脊背,都似在一瞬间变得佝偻。
她像是一瞬间,从一花甲之年的老人,快进到了耄耋之年,凭白老了二十岁。
一股垂垂老矣的气息从老夫人身上散发出来,她身上都是颓唐。
“老大。”老夫人沉沉的开口,声音中却带着若有似无的轻颤,“这件事情,你到底想怎么解决?”
也就在老夫人开口的当下,门口又传来新的动静。
众人的视线全都往门口看去,就见刘嬷嬷殷勤的掀开了门帘,常慧心从容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见了从容坦荡的常慧心,老夫人身上行将就木的气息一扫而空,她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头颈一下抬了起来,连腰背都挺直了。
刚才被她掩饰起来的凶光,此时全都朝着常慧心发射过去。若是那眼神能化作实质,常慧心早就被她凌迟了。
常慧心看了一眼屋内,朝赵灵姝走去,“娘没有来晚吧?”
赵灵姝起身给她娘让座,“没晚,娘来的正好,好戏这才刚开场。”
赵灵姝还想问她娘,不是让她在梧桐苑休息么,她怎么就跑过来了?这点小事儿哪里用得着她娘出马,她自己就搞定了。
若不是想给赵伯耕找点晦气,顺便挑拨离间他们的母子、兄弟关系,其实赵伯耕她都用不到。
但事实证明,男人在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总是会变得更加敏感易怒。
就如他爹。
在他潜意识中,她娘的财产都是他的!即便不是他的,那肯定也是他们的儿子的。总归,都落不到赵灵姝头上,更轮不到二房、四房以及无关紧要的人来花用。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赵灵姝正想开口让她娘坐着看好戏。常慧心已经开口对屋内仅有的下人桑姑姑说,“再加一把凳子。”
这屋内地方小,凳子也少,今天到场的人又多,直接把凳子给占完了。
桑姑姑赶紧干活去了,其余几人看见常慧心在老夫人屋里还指使起下人来了,顿时面上的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常慧心立起来,要给自己找回公道的信号。
老夫人等人如临大敌。
常慧心在桑姑姑搬来的凳子上坐下,紧挨着她女儿,顺便往屋内扫视一眼,“怎么都不说话?”
老夫人闭起了眼,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这个大儿媳她真是看走眼了。
原以为她就是个懦弱好欺的,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也不敢吭声。却原来她长了满肚子的牙,趁你不备就要将你一口吞下去。
这个儿媳妇,她才是府里心计最深沉的人。
众人都不开口,常慧心又开口了,她看着地上粉碎的纸张,慢悠悠的说,“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些年从我这里借了多少东西,就还给我多少东西。你们借了十多年,我也没问你们要过,这时候若还不还,就说不过去了。”
四房段雅雯赶紧表态,“大嫂,我回头就把从你哪儿借来的首饰还回去。也怪我这记性差,用过一次就忘还你了。等我回去就让丫鬟找一找,我连夜就让人把东西还回去。”
段雅雯说完话,房间内又是一片沉寂。
一片静寂中,赵伯耕道,“其余人呢?还装傻充愣呢?”
洛思婉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开口,“我借了大嫂什么东西,我也记不清了。回头,回头我把我能找到的都找出来,若是找不出来,我,我……”
洛思婉想说,若找不出来,她是不是可以不用还了。
但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她就先听到了赵灵姝的轻笑。洛思婉头皮一麻,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迫不及待说,“若找不出来,我就用银子补上,这样可以么?”
常慧心点头,“可以。”
只剩下二房和老夫人了。
赵仲樵咬着嘴唇,一脸为难,“思潼拿了大嫂的东西,那自然是要还的。只是年月久了,有的东西损坏了,有的则搁迷手了,大嫂你看……”
常慧心说,“那也用银子补上。”
赵仲樵脸都僵了,没想到一贯好说话的常慧心,这次态度会这么强硬。
他张嘴欲言,常慧心说,“二弟可要对一下单子,看我有没有多添写什么?若有的话,我也好及时找下人核对。”
说着话,常慧心不紧不慢的从袖笼中,又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册子来。
册子的大小,缝制册子的丝线,甚至册子的厚薄,都与先前那份一模一样。
常慧心能拿出一份,谁知道她是不是还准备了成百上千份。
赵仲樵瞳孔骤缩,那里还敢提核对的事儿。真要是核对出问题来,争执不下,常慧心一个恼怒将东西散出去,他还当什么忘忧君,当个笑言君还差不多。
赵仲樵恶狠狠的盯了洛思潼几眼,然后咬着后槽牙说。“不用核对,大嫂做事最仔细,我相信大嫂肯定不会出错的。”
“仔细”两字咬的尤其重,似是在嘲讽什么。放往常常慧心会在意,但现在她连赵伯耕都不在意了,又岂会在意他的家人的酸言酸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