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枫丹廷·某位贵族府邸
吊灯折射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雪茄烟气和陈年红酒的醇厚气息。
提尔贝特伯爵摇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索维格莎夫人。
这位以手腕强硬着称的贵妇,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同样锐利。
“计划已经敲定。”
提尔贝特的声音低沉而自信,“目标选定为那个叫卡萝蕾的美露莘。天真,容易接近,而且深受那维莱特信任。”
“制造一场点燃枫丹庭的‘命案’,用来证明美露莘的‘邪恶’和‘不可控’…这种故事,足以在枫丹掀起滔天巨浪。”
“届时,带她们进入枫丹庭、赋予她们权力的最高审判官,难辞其咎。他的威信,他的改制…都将受到致命打击。我们失去的,自然就能拿回来。”
索维格莎夫人吐出一个烟圈,红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错的剧本,伯爵。煽动愚民对异类的恐惧,永远是最有效的武器。舆论的绞索一旦套上那维莱特的脖子,就算是尊贵的水神,也不能公然无视枫丹‘民意’吧?”
“民意?”
一个清亮却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少年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沙龙角落酝酿的阴谋氛围。
提尔贝特和索维格莎同时皱眉望去。
只见阴影中坐着一个身影。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剪裁合体的枫丹贵族风格便服,深蓝的布料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领口别着一枚不起眼的雪花状银质胸针。
他的面容俊秀,甚至带着点未脱的稚气,但那双眼眸里,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鸷和冰冷,嘴角挂着一丝令人极不舒服的冷笑。
来者正是德米特里。
几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在泥泞和仇恨中打滚的少年,学会用贵族的皮囊包裹自己。
“尊贵的先生、女士。”德米特里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却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恕我直言,你们这套几十年前或许还能奏效的把戏,现在去撼动枫丹的权力核心,未免…太过天真,也太过小看我们的对手了。”
提尔贝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至冬来的小子,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索维格莎则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
德米特里无视了提尔贝特的呵斥,径直走到小圆桌旁,自顾自地拿起一只空酒杯,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
他晃动着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刮出痕迹。
“不信吗?”他嗤笑一声,“芙宁娜、那维莱特、莫洛斯——枫丹如今稳固如磐石的核心,就在于这三人形成的权力三角。你们只看到那维莱特是美露莘的引入者,就想通过攻击美露莘来扳倒他?太可笑了。”
他仰头抿了一口酒,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优雅,眼神却锐利如刀。
“且不说芙宁娜作为‘水神’的威望足以压下任何针对‘最高审判官’的非议。单说莫洛斯,那位你们或许只觉得严肃残忍的督政官,他会坐视那维莱特被舆论围攻吗?”
“他们二人在沫芒宫共事这么多年,默契远超你们想象。只是针对他们之中的一人出手,无论是水神的神谕和舆论喉舌,还是莫洛斯掌控的逐影庭,又或是那维莱特亲自组建的特巡队,都能轻易将你们精心策划的‘惨剧’定性为意外,甚至反手将脏水泼到你们这些‘煽动民意、破坏稳定’的旧贵族头上。”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瞳孔扫过脸色变幻的提尔贝特和若有所思的索维格莎,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要打破这个三角,必须找准那个最关键的、能同时撼动两端的支点。与其在边缘的美露莘身上费工夫,不如…直接对莫洛斯出手。”
“对莫洛斯?”索维格莎夫人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兴趣和审视,“那个油盐不进、几乎抓不到把柄的督政官?年轻人,你的想法很大胆,但可行性呢?”
德米特里脸上那冰冷的笑容扩大了,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
“可行性?就在于枫丹引以为傲的‘正义’本身。欧庇克莱歌剧院,以及那台最终下达判决的‘谕示裁定枢机’!”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我有一个想法。引导莫洛斯站上被告席,接受谕示机的审判。”
“这不可能!”提尔贝特下意识地反驳,“他怎么可能自己站上去?谁能控告他?有什么罪名能撼动他?”
“罪名可以‘制造’。”德米特里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关键不在于罪名是否真实,而在于…审判本身必须发生!而且,必须在万众瞩目之下,由那台冰冷的、代表‘绝对正义’的谕示机来做出最终的裁决!”
他的目光扫过两位贵族,一字一句地说道。
“想想看,如果谕示机最终裁决莫洛斯…有罪!那么,这位权势滔天的督政官瞬间跌落神坛,他的权力、他的地位将土崩瓦解!芙宁娜的威信也将因她‘最得力助手’的罪行而遭受重创。那维莱特作为最高审判官,也难逃监管不力的质疑!”
“但如果…”德米特里故意拖长了语调,“如果谕示机最终裁决他无罪呢?”
提尔贝特和索维格莎同时一愣。
“无罪?”索维格莎皱眉,“那他岂不是毫发无损?”
“毫发无损?”德米特里冷笑,“不!只要我们手中的‘证据’多到足以扳倒负责这场审判的审判官!那意味着,那台被枫丹人奉若神明的‘谕示裁定枢机’,竟然无法裁定一位位高权重的督政官!它的‘绝对公正’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质疑!枫丹司法体系的基石将被撼动!民众对‘正义’的信仰将崩塌!”
“而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让莫洛斯接受审判的决定,以及主持审判却未能‘看穿’其‘有罪’本质的审判官,将成为众矢之的!审判庭,乃至最高审判官的权威,将比莫洛斯直接被判有罪跌落得更彻底、更难以挽回!”
他身体向后靠去,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仿佛一个刚刚布下完美棋局的棋手。
“无论谕示机吐出的是‘有罪’还是‘无罪’的裁决,芙宁娜-那维莱特-莫洛斯这个稳固的三角,都将因为这场审判而出现无法弥合的裂痕,枫丹的权力格局,必将重新洗牌。而混乱…”
他的眼睛扫过两位老牌贵族,“…正是浑水摸鱼,取回你们失去之物的最佳时机。”
雨夜的阴冷、姐姐脸上伤疤的刺痛、瓦西里宣读判决时的冷漠…所有的屈辱和仇恨,此刻都化作了这个冰冷计划的燃料。
德米特里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再无一丝慌乱。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姐姐身后的懦弱少年,仇恨已将他淬炼成一把渴望饮血的匕首。
提尔贝特伯爵和索维格莎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权衡,以及…一丝被点燃的贪婪和兴奋。
这个少年提出的计划,风险巨大,但收益…同样巨大到令人窒息!
它直指核心,利用了枫丹人最引以为傲也最不容亵渎的司法象征,将“正义”本身变成了摧毁权力结构的武器!
沉默在奢华的沙龙里蔓延,只有德米特里指节轻轻敲击酒杯底座的声音,如同倒计时的钟摆。
终于,索维格莎夫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掐灭了手中的烟,端起自己的酒杯,向着德米特里微微一举,红唇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很…有趣的构想,德米特里先生。那么,关于如何‘引导’那位督政官站上被告席,以及如何确保那台冰冷的机器…按照我们需要的方向去‘思考’,想必你也有详细的腹稿了?”
提尔贝特伯爵也缓缓举起了杯,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定德米特里,“年轻人,你成功引起了我们的兴趣。说说看。”
德米特里脸上那冰冷而疯狂的笑容,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也举起了杯。
“当然。根据我的判断,那台铁疙瘩似乎只在乎罪名是否成立…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技巧。”
“简单的例子,我丢了只笔。至于这只笔究竟是我正在寻找的,还是数年前无意丢掉的,有什么区别?”
德米特里从父亲大人的合作者口中得到了水仙十字结社的众多真相,包括在同一时段殒命的几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他很好奇,被称为裁断正义的谕示裁定枢机…使它下达最终判决的决定因素究竟是证据、民意、审判官的判决又或是案件本身的因果?
短暂的思考过后,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坐于主位的男子终于抬起酒杯,唇角勾起
“合作愉快。”
四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敲响了阴谋与背叛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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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冒险家协在野外探索时,发现了一具被半掩埋在碎石和腐叶下的尸体。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面目难以辨认,只能从残破的衣物碎片判断并非枫丹本地人常见的款式。
尸体旁散落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冒险家背包和几件普通的挖掘工具。
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外伤,初步判断可能是遭遇了意外,或是疾病突发身亡,在荒郊野外无人发现。
“啧,又一个倒霉的可怜人…大概是迷路或者遇上魔物了吧?”
领队摇摇头,指挥队员,“标记位置,通知执律庭来处理吧。看样子死了有段时间了,身份恐怕很难查清了。”
队员们应了一声,开始做标记。
只有其中一位在其他国家旅行过的女人,望着脚下的衣服碎片皱起了眉。
奇怪…难不成这人是从至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