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锻铁大厅的石缝里凝结成微型锻纹,叶修蹲在砧台旁,用竹片刮去铁星第一次锻打的陨铁坯上的毛刺。少年的锤痕歪歪扭扭,却在右下角多出一道无意识的钩状纹路——那是青岩星锻工特有的“祈愿纹”,传说能为锻件注入匠人的祝福。叶修指尖抚过纹路,腕间骨骼金纹突然闪过一丝暗淡,如老旧油灯即将熄灭前的挣扎。
“别用灵能感知,用指腹。”他将铁星的手按在锻件上,少年立刻缩回手指——金属表面传来的不是灵能的冷冽,而是带着余温的粗糙触感,仿佛这铁锭刚从熔炉取出,还带着锻工掌心的汗渍,“凡人锻体的第一步,是承认自己的局限。我们没有仙骨透视,没有机械扫描,只能靠这双手,去摸铁的脾气。”铁星恍然大悟,重新握住锻锤,这次他刻意收敛灵能,仅凭手臂肌肉的记忆落下,锤头与砧台相撞的闷响里,竟透出一丝与晨雾共振的韵律。
星门监测屏突然红光闪烁,虫族学徒蠕蠕的触须率先捕捉到异常波动:“冕下,灰雾中的熵灭残识在重组!频率模式……像是某种锻纹代码!”叶修起身时,膝盖骨骼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如旧木椅承受重压的呻吟。他看向全息星图,灰雾区果然浮现出蛛网状的黑色锻纹,每道纹路都在吞噬周围的星光,却在核心处呈现出诡异的三瓣花雏形——那是叶修的骨骼金纹与熵灭能量融合的畸变形态。
“铁星,去拿第三排左数第五个陶罐。”叶修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着少年捧来的粗陶罐,罐身刻着歪扭的“晨”字,还是他初到戍所时亲手烧制的,“里面是用青岩星晨露调和的陨铁粉,撒在监测矩阵上。”铁星照做的瞬间,黑色锻纹如触碰到火焰的虫群般退缩,露出其下隐藏的原始锻纹——那是初代器祖封印熵灭时留下的防御矩阵,却在岁月侵蚀下,逐渐被无序能量篡改了编码。
“看到了吗?秩序与混沌本就一体两面。”叶修用锻锤尾端敲击矩阵节点,晨雾锻纹如活物般游走,将黑色纹路逐一转化为银白色,“就像这锻铁,过火则脆,欠火则软,唯有在文武火间找到平衡点……”他的声音突然卡顿,喉间涌上铁锈味——右肩的骨骼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色,纹路深处的晨雾微光几近熄灭。
当天安门的钟声第三次回荡在锻铁大厅,来自机械宇宙的锻工大师“齿轮婆婆”拄着液压锻锤走进戍所。她的机械臂关节渗出润滑油,却在看见叶修围裙上的锻纹补丁时,突然单膝跪地——那补丁用的是她三百年前遗失的锻工袖扣碎片,此刻正被缝在“晨”字旁边,如拼图般严丝合缝。“老朽以为那枚袖扣早随母星炸成齑粉……”婆婆的语音模块因激动而颤抖,机械眼投射出母星锻铁行会的会徽,竟与叶修后颈的树状锻纹同根同源。
“每个锻工遗落的工具,最终都会找到该去的地方。”叶修接过婆婆递来的齿轮锻纹图谱,图谱边缘焦黑的部分,赫然是当年熵灭危机中虫族锻师牺牲前的抗熵代码,“就像这图谱,就像你的袖扣,就像……”他抬手轻触眉心,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枚新的锻纹,形状如同断裂的齿轮与残缺的三瓣花拼接而成,“我们这些凡人,总在破碎中寻找完整的可能。”
入夜,铁星偷偷溜进锻铁大厅,看见叶修独自坐在砧台前,月光透过穹顶缝隙,在他背上织就一张斑驳的骨骼地图。少年惊觉,那些曾经璀璨的金纹已褪成古铜色,某些区域甚至露出底下真实的凡人骨骼——那是与铁星故乡“机械飞升者”完全不同的有机质骨骼,会呼吸,会疼痛,会在锻打时发出细微的共鸣。
“睡不着?”叶修没有回头,手中把玩着半枚银簪,簪头的三瓣花缺口处,不知何时嵌进了一粒齿轮婆婆的机械火种,“来看这个。”他抬手挥锤,没有注入任何能量,单纯依靠臂力敲击砧台上的普通铁片。火星溅起的瞬间,铁星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些火星竟在空中凝结成微型锻工剪影,有的在刻写星典,有的在修补星门,最清晰的剪影是个少女,正用银簪在星舰舷窗上画下第一道锻纹。
“这是……锻纹的记忆残留?”铁星屏住呼吸,看见某个剪影转身时,后颈露出与叶修相同的树状锻纹。叶修点头,将银簪轻轻放在少年掌心:“每个凡人锻工的挥锤,都会在时空里留下这样的火星。它们看似渺小,却终将汇聚成照亮宇宙的星河。”他的声音突然低沉,骨骼在月光下发出细碎的崩解声,“而我的任务,就是守着这扇星门,让这些火星永不熄灭。”
星门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灰雾中升起一座高耸的黑色方尖碑,碑体表面流动着与叶修眉心相同的断裂锻纹。铁星握紧银簪,发现簪头火种突然亮起,照亮了方尖碑底部的一行小字——那是用熵灭能量刻写的警告:当凡骨妄图成为天道的基石,崩塌的将是整个宇宙的秩序。
叶修站起身,骨骼金纹已完全褪成凡人的浅麦色,却在眉心的断裂锻纹处,绽放出比任何时候都明亮的光芒。他拾起锻锤,锤柄布条上的“晨”字此刻化作流动的光带,缠绕住整把锻锤:“铁星,记住,真正的秩序从来不是凝固的石碑,而是千万个锻工挥锤时,共同谱写的动态平衡。”当第一锤落下,晨雾如潮水般涌入星门,在黑色方尖碑表面织就一层细密的锻纹防护网,方尖碑上的警告文字,竟在晨雾中扭曲成“凡人流转”的字样。
铁星突然明白,为什么叶修的骨骼会逐渐纤维化——那不是衰退,而是一种回归,回归到最本真的凡人之躯,用有限的生命守护无限的可能。他举起银簪,火种与锻锤光带共鸣,在掌心拼出完整的三瓣花锻纹。远处,齿轮婆婆的机械臂开始自动蚀刻新的锻纹程序,蠕蠕的虫族外骨骼分泌出带有晨雾清香的防护黏液,而在更遥远的时空,某个原始部落的锻工正对着星空举起石锤,锤头映出的,正是叶修此刻挥锤的剪影。
晨雾再次漫过锻铁大厅,叶修看着铁星掌心的锻纹,忽然想起青岩星锻铁铺的老砧台——那上面的每道锤痕,都是他父亲、母亲,以及无数平凡锻工用一生时光刻下的“活着的证明”。他笑了,骨骼的疼痛此刻化作某种温柔的灼烧感,如同母亲当年用淬火液为他处理伤口时的温度。
“该上第二课了。”他将锻锤轻轻敲击砧台,万千火星中,一枚特别明亮的光点飞起,穿过星门,飞向某个未知的宇宙角落,“这一课的内容是——如何用凡人的心跳,锻出能撬动天道的楔子。”铁星握紧锻锤,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远处的锤音共振,形成一首越来越清晰的锻工谣,那是属于所有凡人锻工的,永恒的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