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过后。
林嫔踏入内务府丙字库时,库房总管李德全正指挥小太监们搬运一扇高大的屏风。
当那扇屏风被抬出时,她的目光骤然一凝——
北疆狼图腾!
屏风上狰狞的狼首栩栩如生,双眼镶嵌血红宝石,獠牙森然,正是北疆王族的象征。
林嫔心头一跳,敏锐想起嘉敬公主在北疆受辱的传闻。
“这屏风……是要送到哪儿去的?”她故作随意地问道。
李德全道:“回林小主,皇后为各位娘娘们把玉蓬殿布置得得力,特意吩咐甲乙丙丁几个内库的所有物品都可选用。”
林嫔眼珠一转,立刻揣测——皇后是想让她们误领这扇屏风,待嘉敬公主回宫时,触景生怒,必受责罚!
她想对付的是贵妃?
林嫔忽然笑了,故作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哎呀,本嫔差点忘了,贵妃和德妃姐姐还在商议选什么花色的屏风呢!李总管,你先别急着搬,本嫔去问问再来。”
说罢,她转身离开。
慢慢走在回廊上,抬头一看,竟是玉婉仪袅袅婷婷地走来。
“玉姐姐这是去哪儿?”
“贵妃吩咐我去御花园摘些新鲜的芍药,说是安神用呢。”
林嫔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姐姐真是勤快,不过……我方才在库房瞧见一样东西,或许对贵妃更有用处。”
玉婉仪挑眉:“哦?是什么……?”
林嫔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才低声道:“北疆图腾的屏风!”
玉婉仪一怔:“北疆?那不是……”
林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后想害贵妃,可若是让德妃领了这扇屏风,岂不是一箭双雕?
德妃与宸妃交好,近来颇得圣心,若能借此机会让德妃受到陛下和太后责难,宸妃的气焰就能打消些。
而皇后,则会被德妃记恨,日后两虎相争,贵妃便可坐收渔利!”
“妙啊!”玉婉仪眸光闪烁,显然动了心思。
林嫔继续煽风点火:“德妃若是在这件事上出错,不仅陛下责难,还会引得太后,长公主不满,即便不被打入冷宫,日后她在后宫也难抬起头!……”
提到德妃,玉婉仪的脸色充满怒气。
她们的恩怨得从去年冬日说起。
那日她夜里在宫中私设小宴,邀了几位低位嫔妃饮酒作乐,甚至偷偷请了乐师奏曲。这本是小事,可偏偏德妃那时协理六宫,巡视时撞见了这一幕。
德妃将此事如实禀告了皇后,“宫中规矩森严,若纵容嫔妃夜里私设宴乐,恐生乱象。”
岳皇后闻言,当即以\"不守宫规\"为由,罚玉婉仪鞭笞二十,抄写《女戒》百遍,并禁足一月。
更让玉婉仪难堪的是,焱渊得知后,褒奖道:“德妃做得对!奖励玉如意一柄。”
玉婉仪攥紧帕子,眼中恨意翻涌:“德妃……仗着协理六宫之权,害我既丢尽脸面,又失了圣心!我定要她付出代价!”
林嫔见计谋得逞,叮嘱道:“姐姐小心行事,若是德妃倒了,宸妃她孤掌难鸣。”
玉婉仪冷笑:“妹妹放心,我自有办法。”
林嫔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勾起阴冷的弧度:德妃啊德妃,你最爱讲规矩,可这规矩……这次可护不住你。
行至拐角处,玉婉仪已经有良策,立刻吩咐心腹宫婢:“去,告诉李德全,就说德妃娘娘要那扇北疆屏风,再让他用纱纸包好,防虫蛀。”
春桃一惊:“娘娘,这会不会被发现……”
玉婉仪冷笑:“德妃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拆开细看?待公主回宫,掀开纱纸时,那才叫精彩!”
黄昏时分。
德妃正指挥布置殿内陈设,宫人搬进来屏风:“娘娘,屏风已经取来了,怕虫蛀,库房特意用纱纸包着,待公主回宫前再揭开,免得落了灰。”
德妃不疑有他,点头道:“摆那里。”
屏风被安置在正殿中央,纱纸朦胧,隐约可见内里图案轮廓,却辨不清细节。
德妃忙得无暇细看,便匆匆去安排别的事宜。
玉婉仪在角落里露出阴笑。
戌时初,侧厅。
春桃匆匆过来:“翠柳姐姐!尚宫局说丁字库物品需特殊登记,要补个手续。”
德妃的宫婢翠柳疑惑:“我当时明明按过手印...”
“说是墨迹糊了。”春桃拿出记录册,“就在这儿补一下,省得再跑一趟。”
“按在这儿就好。”
翠柳按下指印的刹那,不远处玉婉仪得逞一笑。
主仆二人装作若无其事,出了玉蓬殿,玉婉仪指尖一抖,一滴水落在纸上——
那页面原本记录的是甲字库领取,经水晕染后,字迹神奇地变成了\"丙字库北疆屏风\"。
“送去内务府给李总管。”
翌日,帝王给予和亲公主最高归京仪典。
携百官,金銮接凤。
北风呼啸,朱雀门外十里长亭覆着厚厚的积雪。
三百御林军持金瓜钺斧夹道,兵器用红绸缠绕。
战车装载敌方可汗金冠,示天朝上国威服四夷。
太乐署奏《破阵乐》。
童男童女百人持麦穗灯笼,喻「五谷丰登,边疆归化」。
十六名力士抬着的高耸鎏金步辇上,焱渊身披玄色狐裘大氅,内里赭黄龙袍的云纹在风中若隐若现。
狐裘领口簇拥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入鬓,凤眸如墨,薄唇抿成一道威严的线。
他斜倚在嵌满宝石的凭几上,修长手指轻叩扶手。
远处,公主马车的队伍碾着碎雪缓缓驶来。
当车帘被北风吹开的刹那,露出嘉敬公主的半张脸,六年风霜将她眼角磨出细纹,可那上扬的丹凤眼依旧明亮如星。
“停。”銮驾稳稳落在积雪中。
焱渊下銮驾,抬手止礼乐,亲自上前解开辕马缰绳。
嘉敬公主踏雪而下,狐裘领口沾着未化的雪粒,眉目如刀削般锐利。
“皇姐,当年朕送你时麦满长街,今日迎你时雪落金銮。”
焱渊抓起一把雪握在她掌心,“朕永远记得你说过——若以我一人风雪换山河无恙,值得。”
嘉敬的唇颤了颤,掌心雪水混着旧年血泪,一滴砸在「和亲剑」上。
“阿渊...陛下倒是...更像个皇帝了。”
侍女抱着一个斗篷裹着的小团子。
“舅舅陛下!”奶声奶气的中原话惊得众人一怔。
焱渊抱起孩子,“诺宁?”
“是我。”小女孩刚两岁,两个脸蛋冻的红扑扑。
焱渊接过全公公呈上的松子糖袋给她,“阿诺尝尝咱们中原的糖。”
萧楠立在亲王队列中,在看到故人时呼吸停滞——
嘉敬公主蓦然驻足,眸中还未褪下的泪光又再次涌起。
她那张依旧明艳的脸——眉如远山,眸含秋水,唇上一抹朱砂红,仍是当年那个让萧楠魂牵梦萦的少女模样。
“阿...楠。”
“臣...”萧楠亦然热泪盈眶,官袍前襟被攥出深深褶皱,行礼道:“恭迎公主回朝...”
少时,御花园的桃树下,他将一枚玉佩塞进她手心:“长大后,臣定要娶公主!”
可如今,他腰间挂着的,是慕婉容亲手绣的‘对子同心’喜鹊香囊。
焱渊瞧两人的表情,脑中响起姜苡柔的叹气,这三角恋怕是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