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万万想不到,贾府的这些掌权者,居然真如孙绍祖所言,必要治死他才能甘心。
更想不到黛玉居然会冒着风险给他报信。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激,向着黛玉深深地看了一眼。
黛玉不动声色,将那张纸条收进手心,却依旧拿着那张纸笺,笑吟吟地看着贾环。
贾环镇定一下,笑道:“我也不算杜撰吧?在蜀中那边,就有红岩这个地名,宝二哥如果不信,可以找地理书查一查。
不过这首歌之所以会用到‘红岩’二字,我只是想着红岩堆白雪,红梅照红岩,岂不是最美的风景?”
“红岩堆白雪,红梅照红岩,就这两句,已经算是佳句了!”
宝钗赞叹一声,又问贾环,“我听宝玉说,你还能唱这首歌,并且说这首歌,很快就会风靡京城,要不环三弟,唱一遍让我们听听呗?”
几个姑娘一听,顿时一同起哄。
贾环想着黛玉给他的警讯,原本没有心思再唱歌。
但见黛玉也充满期待,终于还是清清喉咙唱了起来。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封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
他的歌声悠扬嘹亮,却又婉转清澈。
何况这个年代,本来娱乐很少,看戏听曲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多曲目,何曾听过如此新颖、却又如此动人的歌曲?
一时间不仅几个姑娘如痴如醉,外边的丫头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就连雨蝶,也听得神魂飘摇,仿佛整颗心,都随着那曲子悠悠转转飘飘荡荡。
忽然有一个念头生出来:师父如此宝贝他这个师弟,是因为他嗓子好听,很会唱歌么?
一曲唱完,自然赢得满堂喝彩。
贾环见天色不早,忙辞过姐姐妹妹们,先将吉祥抱着的几匹绸缎送到了王夫人屋里。
王夫人同样借故不见。
倒是彩云彩霞走了出来,看见贾环,两个丫头脸上,都露出混合着同情跟可惜的神色。
同情,自然是知道贾环如今处境艰难。
可惜,恐怕就是为了她们自己,不能在贾环身上找出路了。
……
回到小院儿,贾环又带了两盒点心两匹布,去往大嫂李纨院里。
贾兰正在屋里写字,听说贾环来了,赶忙跑了出来,亲亲热热喊了一声:“环三叔!”
贾环一笑,跟李纨说道:“昨儿去了璟亲王府,蒙王爷厚爱,赏赐了一些东西,刚给太太老太太也送了几匹布。
我想着兰儿最小,特意把几盒点心留给了他。顺便带过来两匹布,大嫂嫂留着自己用,或是打赏下边的丫头都行!”
李纨赶忙道谢,脸上却露出讪讪之色。
贾环知道她孤儿寡母,在这府里生存艰难,所以不愿跟如今遭了满府厌弃的自己走得太近。
当即站起身来告辞。
李纨忙赔着笑脸送出去,回头却见贾兰闷闷不乐,忙问怎么了。
贾兰说道:“从前在学堂,环三叔就对我最好,有事总是护着我,比宝二叔强多了!
可那会儿娘说环三叔行事荒唐不学好,叫我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免得跟他学坏了。
如今环三叔学好了,行事为人礼数周全,而且还会吟诗作对了,怎么娘还对环三叔这个样子?
环三叔好心好意给我们送东西过来,娘没有留他多坐坐,怎么像是巴不得他快点走呢?”
李纨不由得流下泪来,将贾兰拉到身边,说道:“儿啊,谁对你好谁对你坏娘心里难道不清楚?
可咱们孤儿寡母的,在这府里就像没根的浮萍,经不得一丁点的风浪,只能离风浪尽量远一些。
如今你环三叔,就是那风暴的中心,咱们若是跟他走得太近了,一不小心,就会被打得粉身碎骨。
娘是无所谓,可你还太小了,娘要为你着想啊,只能是……对不起你环三叔了!”
说完更哭。
贾兰年纪虽幼,却最是懂事,忙道:“我明白了娘!娘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等长大了,考举人考进士,日后为娘挣一个诰命夫人,娘就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李纨泪如雨下,叫了一声“我的儿啊”,一把将贾兰抱在了怀里。
……
荣庆堂后边的暖阁,是贾母平时最常待着的地方。
此刻贾母正歪在一张软榻上,看着鸳鸯一匹一匹捡看贾环送过来的衣料绸缎。
“这个颜色太正了,比咱们收在库里的几匹料子的颜色都正,应该是泰运楼最近上的新品。
据说泰运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新品,而且每一种新品,都是从未出现过的新颜色,所以泰运楼才会成为全天下绸缎衣料的最顶级商铺!”
“泰运楼!”
贾母淡淡地哼了一声,脸上显得很没意思,“鸳鸯你说,那孽障怎么就能得璟王爷这般看重呢?
送了一大车的礼儿不说,听说还安排了个宫女回来伺候他!
丢人啊!咱们贾府还少了服侍爷们儿的丫头奴才了,值得他巴巴地从王府领一个回来?
这是说咱们家买不起丫头呢,还是说咱们一大家子当真苛待了他这庶子了?”
鸳鸯心里很清楚,这若是宝玉得了王府的赏,领一个宫女回来伺候,贾母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肯定不会是这种说法。
可鸳鸯绝不敢将这想法放在脸上,忙陪笑说道:“王爷的心思,我这做奴婢的怎么能理解,老太太这是问道于盲了!
不过……璟王爷绝不至于说咱们家买不起丫头,这见识可太浅薄了些。
我想着璟王爷是真的很喜欢环三爷,这才会派个宫女跟回来。
……照我说,老太太别想那么多,既然有人孝敬你老人家,您就尽管收起来。
这世上有几个老人家,能像您这样有一大群的儿孙孝敬?既然有这清福享,又何必操这么多心呢?”
“他这孝敬我还真不想要,再好的东西我老婆子还稀罕了不成?”
贾母冷笑一声,“何况他得罪了娘娘,败坏了娘娘的好名声,他如今真真就是我贾府的罪人了!
他的孝敬我受不起,叫人给他退回去,没的放在跟前老婆子看见心里烦!”
“老太太这是气糊涂了!”
鸳鸯赶忙赔笑,“老太太自然不稀罕他的什么东西,可这毕竟是璟王爷赏下来的。
传出去人不说老太太瞧不上那不孝的儿孙,只说老太太瞧不上王府里出来的东西,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先前娘娘被外边的闲人嚼舌头,还不是因为阴差阳错惹出来的?
不过老太太不想看见这些东西,直接扔到库房哪个角落里,再不让它重见天日便是!”
最后这一句,总算将贾母逗出笑意来,说道:“还重见天日,说得我老婆子,好像冤屈了这几匹布一样!”
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全都凑趣地笑起来。
鸳鸯赶忙指挥几个婆子,将那几匹绸缎衣料,全都抱去了库房。
贾母素知这个丫头行事沉稳,最关键心心念念为她考虑,便不再多说。
正闲得慌,忽然外边传来吵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