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对王夫人来说，恐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很难释怀。
且不说没能将庶子贾环当成妖孽处置了，最关键孙绍祖的突然介入，最终竟让马道婆，供出了周瑞家的。
若非周瑞家的“恰到好处”投水自尽，王夫人必然遭受牵连，至少落得个迫害庶子不择手段的恶名。
但周瑞家的终究是王夫人的陪房，是从王家出去的老人，出了这种丑事，不仅王夫人颜面扫地，就连王家也脸上无光。
偏偏这些事跟孙绍祖根本没有半点关系，是孙绍祖硬插一手，这才有了此等结局。
王子腾心中有气，对孙绍祖不理不睬，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王子腾绝非蠢人，不可能不知道当今圣上对孙绍祖是有多信重，要不然他也不会跟自家嫁出去的妹子王夫人，特意提到孙绍祖这个人。
只不过仗着刚刚得了圣上的夸奖跟勉励，更加上他的品级权势，起码从表面看来，比孙绍祖高了太多。
所以偶尔给孙绍祖甩个脸子，他王子腾自认还能承担得起。
……
睿隆皇帝在高冰跟王子腾跪安之后，在勤政殿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直到外边报说孙绍祖来了，睿隆皇帝才在龙椅上坐下，让太监宣孙绍祖进来。
没等孙绍祖跪下叩头，睿隆皇帝开口便道：“你来得正好，朕刚刚见了王子腾，寻思着让他兼任九门提督，你觉得怎样？”
孙绍祖愣了一愣，忙道：“这个微臣不敢置喙，陛下若想找人商议，不如让微臣跑跑腿，去将三位内阁请进来吧！”
“叫你说你就说，哪有那么多废话！”
睿隆皇帝一瞪眼睛。
孙绍祖嘿嘿一笑，说道：“这个……陛下此举自然圣明，不过……倘若圣旨从万寿宫走一遭，陛下觉得……会不会效果更好些？”
睿隆皇帝皱起眉头想一想，忽而眉梢一挑，指着孙绍祖哈哈大笑。
“外边都说你是个横冲直撞鲁莽之人，唯有朕知道，你这小子奸诈如狐，阴死人不偿命！”
“陛下，您这不太像是褒奖之辞吧？”
孙绍祖愁眉苦脸。
睿隆皇帝哈哈笑道：“朕这就是褒奖之辞，你以为谁都能让朕，当面给出此等评价？”
这是实话，若非极心腹的臣子，皇帝绝不可能当面称之“奸诈如狐阴死人不偿命”。
九门提督关系着京城安危，但目前除皇宫禁卫是被睿隆皇帝抓在手中，包括九门提督在内绝大部分军权，依旧掌控在太上皇手里。
对于睿隆皇帝来说，那就像是一根钉子钉在他心里，想咽咽不下，想拔拔不出。
因为那时刻提醒着睿隆皇帝，太上皇有能力随时换掉他这个皇帝。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否则太上皇当年就不必传位与他。
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存在，睿隆皇帝就会提心吊胆，就会在处置政事的过程中，小心翼翼生怕触及太上皇的逆鳞。
正好年前原九门提督突患重病，不得不上书请辞，连太上皇也不得不准了辞呈。
按说直接将原九门提督副手马洪升上来最合适，毕竟原九门提督身体虚弱，多年来一直都是马洪实际掌权。
可马洪同样是太上皇信重之人，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睿隆皇帝怎能不想趁机安插自己的力量？
但若直接空降一个九门提督过去，先不说太上皇点不点头，第一个马洪就绝对不会服从管教。
所以睿隆皇帝才想让王子腾兼任九门提督。
首先王子腾近些年确实在向睿隆皇帝靠拢。
其次王子腾亦是太上皇时期旧臣，由王子腾出任九门提督，太上皇那一关不会过不去。
再次，王子腾一旦坐上九门提督的位子，马洪就算不服管教，反正都是太上皇的旧臣，让他们自个儿窝里斗去。
最终不管他们谁斗赢了，睿隆皇帝都能适时出面渔翁得利。
睿隆皇帝自认为这是一着妙棋，所以才会笑哈哈地让孙绍祖提供意见。
孙绍祖稍一转念，便已明白睿隆皇帝的心思，他提出让圣旨从万寿宫走一遭，睿隆皇帝初一听还有点不高兴，细一想才发现这样做更加高明。
因为直接由睿隆皇帝提拔王子腾兼任九门提督，王子腾固然会对睿隆皇帝心生感激，但更感激的依旧会是太上皇。
毕竟紧握着军权不肯放手的太上皇，若不肯接受王子腾兼任九门提督，睿隆皇帝的圣旨根本无法下达。
而一旦王子腾最终兼任了九门提督，马洪必然对格外提拔王子腾的睿隆皇帝心生不满，最终一定会更紧密地靠向太上皇。
反而由万寿宫传出王子腾兼任九门提督的消息，掩盖掉睿隆皇帝的真实意图，王子腾固然会少了对睿隆皇帝的感恩之心，但马洪却会将不满之意放在了万寿宫那边。
那就等于在万寿宫跟军中旧臣之间，钉进了一根楔子，好好利用的话，就能让马洪暗中靠近睿隆皇帝。
九门提督这个职位太重要了，一旦马洪暗中倒向睿隆皇帝，就可以轻易架空王子腾，从而让睿隆皇帝，更早的将九门防务抓在手里。
睿隆皇帝瞬间便已将如何操作此事考虑清楚，遂将此事撂在一边，问孙绍祖道：“今儿去看贤德妃母家荣国府建造的省亲别墅，感觉咋样？”
“美轮美奂，堪比玉台琼阁！”
孙绍祖实话实说，“虽然没有违制的地方，但其花费，我估摸着不下于万寿宫！”
“他们还真是有钱啦！”
睿隆皇帝冷笑一声，“前年宁国府区区一个儿媳病逝，所展现的排场就让朕暗暗心惊。如今又拿出一百多万银两建造省亲别墅，莫非他贾家还能造银子不成？”
“这个……”
孙绍祖谨慎回答，“微臣私下调查了一下，发现他们建造省亲别墅的银子，很可能是动用了病逝在任上的巡盐御史林如海留给女儿林黛玉的遗产！”
“林如海？不是说林如海是一个极其清廉的好官嘛，他怎么会如此有钱？”
睿隆皇帝一惊又问。
孙绍祖说道：“据微臣所查，这林如海的确十分清廉，并没有贪污受贿之举，但林家世代官宦，林如海祖上曾袭过列侯。
偏偏林家人丁单薄，家产大多集中在林如海手里，林如海能有百万遗产留给独生女儿，并不稀奇。”
睿隆皇帝点一点头，叹道：“林如海能力强，又清廉，朕原本想要重用他的，谁知却病逝在了任上！……他女儿现在何处？”
“就养在荣国府老太君膝下，老太君对她倒是十分疼爱！”
“夺了人家一百多万的遗产，能不对人家好一点吗？”
睿隆皇帝冷笑一声，“对了，年前皇后给亲贵大臣家的稚子发去考题，从中选了几个给皇子皇女作伴读。
我记得好像就有一个姓林的，说是从贾府出来的，应该就是林如海遗下的这个孤女吧？”
“应该是！”
孙绍祖点一点头，“只是……这位林小姐身体孱弱，常年药不离口，只怕未必做得了皇女伴读！”
“那是真可惜了！”
睿隆皇帝摇一摇头。
皇后之所以会想起来帮皇子皇女找伴读，同样是想帮皇帝尽可能地抓些军权。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皇子伴读基本会选择武勋之家的公子，唯有皇女伴读，才会找文臣家的女儿。
孙绍祖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不会蠢到挑破此事，而是笑吟吟地说道：“要做皇子跟皇女伴读，必得先由太医上门为其检查身体，身体康健方能入宫。
陛下何不借这个缘由出一道圣旨，表彰一下林大人的功绩，同时定期遣太医上门为林小姐医病？
一来可展示陛下的厚泽鸿恩，陛下对已故旧臣的孤女尚且记挂在心，满朝文武岂能不感恩戴德率土归心？
二来也能提醒贾家，别想着彻底贪掉林小姐的百万财物不还了，有陛下在这儿盯着呢！”
睿隆皇帝稍一琢磨，便再次指着孙绍祖大笑。
“说你奸诈如狐阴死人不偿命，你还嫌朕说得不像褒奖之辞，你说说朕的评价，可有丝毫谬误？”
孙绍祖嘿嘿笑着不语。
睿隆皇帝瞟他一眼，又道：“听说你前两天，为了贾府一个小庶子，带人去贾府闹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