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十五分钟,才到老太太院子。
在院门口的照壁边等候的丫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着谢樱:
“大小姐今儿来的可真够早的,害得咱们一早在这冷风口等着。”
谢樱定住脚步,沉默的盯着丫鬟,才缓缓开口:
“到底是老太太手底下的人,比我们这做主子的排场还大,叫你等一会儿就夹枪带棒的埋怨起来了。”
所有人都料定,谢樱这次过来是要夹着尾巴被老太太训斥的,就像她曾经无数次被训斥一样,没想到谢樱还没进门就开始发难。
“张妈妈,你老人家也算是有年岁的人了,怎么教出来的奴才都这样刁滑?”
谢樱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盯着张妈妈的眼睛。
今天早上这么长时间,她是最明白谢樱改变的人,当下站出来低着头。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樱等着张妈妈的回答。
……
谢樱心里数了十个数:“你不说也行。”
转头面向等在院门口的婢女:“你就在这里跪着吧,我什么时候走,你什么时候起来。”
那婢女梗着脖子:“我是老太太屋里的人,用不着大小姐来罚我。”
“看来昨天小岚的教训还不够啊——”谢樱拉长了尾音,直接扇了婢女一个耳光。
“跪下!”谢樱压低了音调,声音中气十足。
对不起,她就是这么暴躁。
那丫鬟还想说什么,被张妈妈拉扯一番后乖乖跪下去。
谢樱眯着眼睛,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这才是好奴才。”
门口的声响很快就惊动了屋里的人,有丫鬟掀开棉门帘走到照壁这边喊道:
“老太太让大小姐进来呢。”
谢樱抬脚往前走,从今早张妈妈到院子里的那一刻开始,谢樱就已经陷入了战斗模式,门口这一出儿就是杀鸡儆猴。
昨夜落了一夜的雪,谢樱一行人伴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走上台阶,掀开门帘,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
谢樱抬眼望去,好家伙,屋子里人还真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真是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谢樱带着从外头来的冷气进了屋子,裘衣油光水滑的皮毛,带着金银首饰和艳丽的妆容,让谢樱在这略显狭窄的屋子好像发光一般。
老太太的屋子里烧着地龙,正对着门口的墙上一左一右挂了两幅字画,写着“孝悌”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侧面佛龛下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伴着檀香的味道,再经屋里的地龙一蒸一熏,谢樱简直快要吐出来。
天知道,她最受不了檀香的味道,几乎到了闻见就能吐出来的程度。
屋子里门窗紧闭,檀香的味道混杂着个人身上不同的香粉味儿,再夹带了人味儿,就是那种冬天洗完澡,躺在被子里捂出汗之后的味道。
谢樱觉得自己就像冬天走进教室的班主任一样。
下一句就想说:“哎哟,咱班这一股死味儿,赶紧把门窗都打开……”
但屋里人可不给谢樱默默吐槽的时间。
正中央坐着老太太,戴着厚抹额,面色不善,见谢樱进来直接喊道:“跪下!”
谢樱挑了挑眉,没动。
心中默道,也没个丫鬟给她搬凳子。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跪下!”见谢樱充耳不闻,老太太有些发怒。
谢樱还是没动。
一旁有妇人捻着手中的帕子说到:“大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连老太太都忤逆?快别倔了。”
这人看着比孙氏还要年轻一些,估计不是家里的姨娘,就是什么婶子之类。
穿着桃粉色衣裙的少女也出声:“姐姐别惹祖母生气了,快跪下吧。”
看着谢樱这副打扮,她真的是咬碎了一口牙,平日里谢樱穿的像个滑稽鹌鹑,倒显得她更加娇小可爱,这笨鸟今天是幡然醒悟了?
母亲说过,她身上的衣服,她的亲事,还有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都是自己的……都是自己的……
谢樱朝她看过去,女孩身上的衣服,倒是跟昨天自己穿的那一身有几分相似,但明显更适合她一些。
估计对这个女孩来说,自己就是个东施效颦的学人精,只是女孩脸上的表情有一种强颜欢笑但笑不出来的扭曲感。
这种表情她上辈子见得多了。
小姑娘,练气功夫还不到家啊……
谢樱在心中默默的想着,还是不动弹。
她想观察下这屋子里人的反应。
本来站在老太太身边讨巧卖乖的小男孩显然也不高兴了,跑到谢樱脚边,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子:“我让祖母你跪下,你没听见吗?”
这颐指气使,狗仗人势。
啊不,狗仗狗势的鬼样子,当真是像极了上辈子,那些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小儿子仗着父母的爱肆意欺负受气包姐姐的样子。
谢樱蹲下身子对着小男孩,连带着身上的金钗步摇叮当作响:
“可真够没家教的,得回头让夫子拿戒尺打打手板才行。”
谢樱一边说,一边抓起小男孩的两只手,暗暗发力,孩子立刻就哭爹喊娘了起来:
“祖母,奶奶,谢樱掐我,谢樱掐我!”
谢樱心下冷笑,要是一直生活在这个环境里,任谁都得是从前那个鹌鹑样儿。
这谢家上上下下加起来竟没一个好东西。
再加上她昨天不管是尖叫还是发呆,院子里的人都是司空见惯,她严重怀疑自己上辈子身体不好跟这个环境有极大关系。
心情不好的人,很难有好身体。
老太太见谢樱今天这个样子,早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神态当真是像极了她母亲,一样的令人厌恶:
“大小姐好大的威风,还没进门就打骂我院子里的丫鬟,现在进屋里见了我这个祖母,礼不行一个,还出手伤人,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
这话就是明摆着给谢樱没脸,换做从前早就哭起来。
但在这谢府里,给谢樱没脸已经是家常便饭,主子下人都司空见惯。
只是此谢樱非彼谢樱。
抬头看向老太太,这不到两天的经历,谢家到底怎么回事,她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当下也是笑着说:
“老太太说笑了,这孩子被娇惯的一点礼仪规矩也不懂了,我只是尽一个大姐教育弟弟的职责而已。刚刚我只是没听见,他就来指着我的鼻子开始骂,倒也不知道是跟哪个山野村妇学的?”
这话几乎是指着老太太的鼻子骂了。
谢樱看见老太太的手上有厚厚的老茧,对于她的软肋便早已猜出八九分。
虽说劳动最光荣,但是自从有了阶级,劳动痕迹就变成了许多人的耻辱。
“父亲官职虽然不高,但咱们家好歹也算是个官宦人家,教出的孩子这样无法无天,哪天在外头要是真的得罪了贵人,被碎尸万段诛九族也是有的。”
谢樱毫不客气,继续对着那小男孩说道。
“你知道什么是碎尸万段吗,外头有一种刑罚叫凌迟,就是刽子手要用三千六百刀才能杀死一个人,你想想要在你身上割三千六百刀,从哪一处下手呢?我跟你说,被凌迟的人最后是没有尸体的,只有一堆碎肉和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