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房间死一般的静寂。
刘基盯着那颗决定他生死命运的药丸,心里挣扎不已。
而已经看穿刘基决定的胡惟庸,淡定自如。
如果刘琪是三四十岁的壮年,甚至是五六十岁能打能拼的年纪,他绝对不会用这一招逼死刘基。
但是,刘基已老。
“刘大人,你我都是当爷爷的人了,你可得考虑清楚,你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多少晚辈的心呐。”
七十古来稀,再加上病重,本身就活不了几年,气吐血勉强挣扎着活过来,如今在身体和心理上双重打击之下,与其承受着陛下的猜忌惶惶度日,看着刘氏子弟被清算。
还不如用这条老命,为刘氏子弟做贡献。
至于刘基会去向陛下解释?胡惟庸也不惧。
逼不死刘基那就先弄死刘璨,再借这股风势把温州刘家血洗一遍!
再加上他先前给刘基捏造过让祖坟埋到龙气之地的事,陛下信他还是信刘基,刘基心里有数!
“楼御医来了!”
胡惟庸面上不显,心里却大吃一惊。
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去请楼御医的手下竟赶来了?
回府一定将人拖出去打八十棍!
腿脚跑得这么快,以后就别用了!
前来报信的护卫连忙走到胡惟庸耳边,低声禀报:“楼御医是自己来的。”
哦,原来不是手下马不停蹄请来的。
胡惟庸已经被一个刘璟力杀倭寇重伤未醒的事,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允许在京城的计划有任何闪失。
“既然刘大人要辜负陛下的一片好意,那我只能如实回禀陛下,这一趟的所见所闻了。”
胡惟庸的目光定格在那封信上。
只一个眼神,身边的护卫立即将信纸抢了过来。
“你!咳咳!”
刘基咳出几口血。
他狼狈的表现,让胡惟庸脸上笑容逐渐加深,手里的药丸也递到了刘基的嘴边。
“请吧,刘大人。”
刘基用血红的双眼怒视着胡惟庸,心里再不甘愿,却也知道,自己已经了没有破局之法。
他,输了。
代价,是性命,还有家族的未来。
甚至还要搭上浙东文官们的理想。
“胡惟庸,我知道陛下不愿意再见我,替我给陛下带句话。”
胡惟庸挑起眉毛,一脸的不耐烦。
“陛下不愿意见你,难道愿意听你的屁话?”
“……”
刘基哑然苦笑。
是啊。
真相和忠心不重要。
重要的是。
陛下怎么想。
陛下需不需要他。
陛下需要他怎么做。
直接以刘璨的罪名株连到他身上?
有故意杀功臣的嫌疑,会寒了与陛下一起打天下门的功勋们的心,导致像胡党这样抱团的人会更多。
一粒药丸,确实能够成了君臣体面,想来,陛下也会念在旧情上,至少留下璟儿这一脉。
刘基看了一眼床头放着的那份,还没写完的东南沿海地方卫所分布图及海岸沿线大宗族分布情况,暗叹一声。
他以为是自己太心急,没想到还是迟了。
“时也命也!”
刘基接过胡惟庸手里的药丸,扔进嘴里,绿豆大的药丸不用嚼,入口即化。
有些甜滋滋的味道,吃进肚子里,却苦得他胆汁跟着翻江倒海,差点没有吐出来。
但他不能吐。
吐出来的是药丸,也是清白。
等到药丸生效,胡惟庸这才让拦着楼御医的护卫放行。
“二叔!”
三十左右的楼御医匆匆冲进屋子里,看到面容悲惨的刘基,没时间感伤,立即将人扶到床边坐下,蹲坐在床边,抓起刘基的左手便要号脉。
“我没事,重儿你走吧。”
刘基有气无力地赶人。
如果陛下信任他,特意派楼御医来,一定是真的关心他的身体。
可如果陛下想让他以死证明清白,才会放心,派楼御医来,是为了不让药丸一事传扬出去。
“二叔,是陛下派我来的!”
楼御医到底还是年轻,见刘基态度有异,愤愤不平地怒视着冷眼旁观的胡惟庸。
“是不是有人逼你,不让你就医?”
刘基摇了摇头。
胡惟庸还不忘记痛打落水狗,让刘基吃了黄连往肚子里咽。
“楼御医这话问得好,刘大人,你快回答他,是不是有人不想让你就医?”
刘基眼见胡惟庸还要拖楼重下水,不假思索地否认。
“没有!”
“不是!”
刘基一把推开楼重,他已经一只脚踏上了黄泉路,不愿意再连累旁人。
尤其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是我自知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不需要再求医问药,重儿,你要认我是你叔,你就听我一句劝,走吧,告诉陛下,我身体一如既往,让他放心。”
哪怕楼重不懂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
也在刘基不容置疑的目光中,明白了自己已经不是单纯的来给二叔医治的了。
“二叔,陛下让我来给你治病,我要写脉案,我号完脉就走。”
哪怕陛下让他前来,另有用意,他也要尽到做医者的职责!
这是戴院使要求他们务必做到的!
刘基感动得热泪盈眶,却也不好再赶人走,免得楼重看出些什么来,反倒害了这个晚辈。
而胡惟庸见到又多了一个意外,也没放在心上,反倒轻蔑一笑。
“朽木不可雕也!”
像这种人,这辈子也只能当一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小御医了!
楼重给刘基号完脉,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二叔,你这病来得凶险,如果及时催吐的话一定可以……”
“不用,我的身体我知道。”
刘基浑然不在意,笑着摆了摆手,让楼重赶紧开个药方就走。
楼重当然不愿意就这么离开,磨蹭了半晌。
而胡惟庸却不耐烦了。
“你不走我走了,我还要去向陛下复命呢。”
“复命?向咱复什么命?你不是来看病人的吗?楼御医还没走呢,你想去哪里?”
一连串霸气十足的问话,犹如道道晴天霹雳,在胡惟庸的身后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