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有些面熟的天青釉色纱帐,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他眨了眨眼睛,游离在状态之外的记忆慢慢回到了大脑中,他才记起,自己之前中了毒。
哦,对,叛乱已经平了。
梁夜抬手想捏捏眉心,然而手举到面前,才发现自己手上裹了一层洁白的纱布。
不过好消息是,那折磨了他许多天的剧痛没了。
如今他身上的痛很轻,能忍。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纱布,确定自己应该是解毒了。
毕竟,在城楼下挑了范蟠的时候,他握着长枪的手掌就像扎了几千根针,痛的他恨不得当场去死。
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是那样的痛。
梁夜忽然有些担心自己的脸。
他当时全身都开始皲裂流血,脸呢?
没毁容吧……
那两日浑身都痛的要死,他甚至无暇顾及自己的脸怎样。
如今,脸怎么样?
梁夜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对外面喊道:“来人。”
之前中毒几日,他又长途奔波,整个人消耗极大,此刻虽然解了毒,仍是虚弱,声音沙哑而小,极其微弱。
然而门立刻就被推开了,接着梁沁匆匆进来:“主子。”
看是梁沁,梁夜便知道,吴昕身边的事情都解决了,也放下心来:“梁沁,给我找面镜子。”
“镜子?”
梁沁愣了下,反应过来,笑了起来:“将军放心,您的脸好着呢,没有伤。”
他看梁夜有些疑惑,接着解释道:“孙真人说了,您之前服的药将毒性控制的很好,如果不是高强度奔波,根本到不了皮肤溃败出血的程度。”
“之所以伤情加重,都是因为铠甲和武器的压迫。”
“脸上没有甲胄,当然也就没有加重。”
梁沁笑着解释,目光触及梁夜满身的绷带,又忍不住鼻子有些酸:“将军,您受苦了。”
“不算什么。”
梁夜摆了摆手,复又躺下。
知道自己没毁容,他就放心了。
“梁沁,给我倒杯水吧,渴。”他看着床上悬着的青色纱帐,露出一个笑容。
自从父兄过世,他这是头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活着就意味着,他还能看到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还能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爱人。
嗯,还有朝朝,还有姮儿。
梁夜忽然发现,原来他的生命里不是一片荒芜。
原来一直有许多美好在陪着他。
只是他当初太丧,居然什么都看不见,白白浪费了几年。
梁夜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吴昕。
他好想念他的小殿下啊。
梁沁倒了杯白水递给梁夜。
梁夜坐起身接过来喝完,将茶杯递给梁沁,感觉嗓子也舒服多了,笑着问道:“坐,我有些事儿得问你,咱俩慢慢说。王爷呢?朝中都稳下来了?”
“王爷还在忙,任将军跟着王爷在到处抓人。”
梁沁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梁夜慢慢回答:“这次佟谛谋反,同党不少。”
“其中内阁六部都有官员涉案,按罪责轻重,粗略估计,朝中至少能空出两成官职。”
说到这里,梁沁叹了口气,既无奈又痛心:“牵扯太广了,如果都按叛国谋逆诛三族,丰京城得死一两千人,长街都能用人血染成红色。”
“那,王爷怎么说?”
梁夜的面色也有些凝重。
一场叛乱下来,秦城守备军死伤不在少数,他估计,他当初留在京中的五千精锐也剩不了多少了。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这样死下去了。
梁沁又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王爷秉雷霆之势,将十几个家族下了狱。如今天牢都塞满了,连大理寺和督察院的牢房都用起来了。”
“三族?”梁夜皱了皱眉。
当初宁王的时候,吴昕也没有牵连宁王妻族,按道理,如今也不该诛三族。
毕竟朝廷还得用人啊。
“目前是三族下狱。”
梁沁还是诚实地回答了梁夜的问题:“不过王爷说,要让三司会审,按律定罪。主子醒了,倒是可以进宫看看王爷,帮王爷出出主意。”
“嗯,我会去的。”
梁夜答应一声,接着问道:“兄弟们伤亡情况怎么样?殉国的兄弟们,一定要及时安葬抚恤,受伤的,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只要有一丝希望,决不放弃。所需银两,全部都由将军府和摇光楼承担。”
“将军放心,都安排下去了。”
梁沁先回答了善后情况,才又道:“此次任将军带的五千兄弟,战死者过半,幸存者几乎人人带伤,重伤者也有三百五十七人,吴院正带着太医院的太医,和民间的医者在救治。”
“御林军和禁军 本来负责京中的警戒维稳,及各府和宫中的护卫。但是昨日半夜,镇北军实在顶不住了,御林军和禁军也上了,战死者一千三百余人,伤者尚不可知。”
“秦城守备军两万人,也是伤亡过半。具体还没来得及统计,但是降者一万六千余人,其中有三成带伤。”
梁沁越说,语气就越沉重。
他妈的这伤亡的都是诸夏最精锐的兵啊!
只因为几个人的私心,就造成近万人的伤亡,一想到这个,梁沁恨不得将范蟠与佟谛凌迟了。
何止梁沁,梁夜也被怒火烧的天灵盖都痛。
可是无论怎么愤怒,他都明白,谋逆的罪魁祸首只有几个,而他们的三族中,大多数人是无辜的。
他既不能让殉国的兄弟们九泉下魂魄不安,也不能让无辜者枉送了性命。
“孙岐黄呢?”
梁沁这么说,让梁夜又想起了别的:“我能出去?”
经此一遭,至少眼下他不想继续作死了,他惜命,想问问孙岐黄的意见。
“孙先生已经进宫了。”
梁沁道:“之前秦城守备军叛乱,王爷不眠不休在城墙上站了三天,将前段时间养好的底子全耗进去了,孙先生进宫重新给王爷开方子调理了。”
梁夜:“……”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是啊,他得站在那道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