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距离承明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见柳月棠来了,周德福倒是一如既往地恭敬,上前请安:“奴才给婕妤小主请安。”
柳月棠客气道:“周公公免礼。”
“请问周公公,皇上这会儿可有空见我?”
周德福叹了口气:“小主,皇上近日不见任何人,您还是回去吧。”
柳月棠微微垂眸,愁容满面:“六宫皆说,是我惹怒了皇上,才使皇上不愉。”
“公公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可否告知一二,也好让我知晓如何让皇上息怒。”
“这……”周德福略一迟疑。
他倒是想要卖这位婕妤主子一个面子。
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谁是皇上一时兴趣的,谁是一时兴趣中带了些喜欢的,他大概都能摸透个七分。
可此事乃是皇上的逆鳞,就连昭妃娘娘都不能触碰。
他便更不能如实相告。
况且,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并不全知。
几番思忖之下,周德福低声道:“小主,此事虽因您而起,不过却不能怪您。”
“有些话,奴才不便多言。小主您荣宠不薄,莫在这个时候再次惹怒皇上,您还是等皇上消气之后再来吧。”
可柳月棠等不了。
萧衡冷淡了她整整半月。
她若不及时将矛盾化解,她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哪怕是普通恩爱夫妻,任由矛盾和冷淡发展下去,也只会将彼此越推越远,最后走散。
后宫佳丽如云,能取代自己的比比皆是。
所以,她等不起,也赌不起。
于是,柳月棠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石砖上。
周德福一惊:“小主……您……您这是做什么啊。”
柳月棠面朝殿中,“正如周公公所言,皇上待我不薄,我犯了错,自要前来请罪。”
于是,她俯身在地,一字一句恳切至极:“嫔妾柳氏,特来请罪。”
“嫔妾不求皇上宽宥,只求皇上息怒,珍重龙体。”
萧衡正在批阅,听得柳月棠声音时,柔软湿润的笔尖显而易见的一滞。
他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卜子安:“怎么回事?”
卜子安小心翼翼上前:“回皇上,是熙婕妤在外面跪着请罪。”
萧衡薄唇冷哼:“请罪?”
他敛眸,脸色稍沉:“她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能耐,能左右朕的喜怒。”
“她喜欢跪,便跪着吧。”
言罢,他面不改色地继续批阅着奏折。
外头,柳月棠的手早已冻地通红,可她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殿前。
只要萧衡没有命人将自己带下去,证明他便没有彻底厌弃自己。
她正好以此试探一下,她在萧衡心里如今有多少分量。
能不能将他的心硬,变为心软。
寒风透窗而进,桌案上的宣纸被吹地翩翩而起。
萧衡抬眸看向窗外,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灯笼下的流苏如同受不住寒一般,瑟瑟发抖。
凝眸片刻,萧衡问道:“熙婕妤,伤可好了?”
卜子安犹豫着道:“这……奴才也不知。”
他快速地打量了一下萧衡的神色:“不过这刀伤,想来好不了这么快。”
他话刚说完,只见萧衡将毛笔重重搁在桌案上。
随着噔的一声,他声含薄怒:“糊涂!”
卜子安吓得跪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萧衡微微闭上双眸。
如今外头寒风四起,她却跪在外头请罪。
她是拿自己的身子来要挟自己么?
他清隽的喉结滚动着,沉声道:“她到底要作甚!”
落下这句话,萧衡不受控制的起身往外头走去。
廊下,女子一袭湘妃色长裙铺地,锦服衣领上的风毛微微拂动在她脸颊上,娇软却又柔弱。
见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她眸中一亮,盈满了泪水。
萧衡压下心头的躁动,一步一步沉稳走到她面前。
柳月棠扬起小脸,黛眉似蹙非蹙。
她什么都未说,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一切言语尽在泪花闪烁的眸中。
等了许久,萧衡却只淡淡说了一句:“你回宫吧,朕没有责怪你。”
言罢,他面容恢复了以往的冷漠疏离,转身而去。
谁知刚走两步,衣袖便一紧,他侧头,只见衣袖被女子的手牵住。
随后,她含泪怯怯道:“可是,嫔妾想皇上了。”
她声音软绵绵的,几乎软到了萧衡心尖。
一句想皇上了,叫萧衡再也硬不下心。
转身忽地一把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往殿内走去。
柳月棠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含泪展开了笑颜。
萧衡抱着她放在了椅子上,深深望着她,眼底眸光复杂。
柳月棠唇瓣微动,却听萧衡终于开口。
“柳月棠,你要朕如何是好。”
他将他的不堪,他的过去,还有那些软肋全都封闭在隐匿的角落里,他不允许任何人去触碰它。
这样,他便还是一个冷毅持重、君临天下的帝王。
而不是一个,脆弱不堪、精神分裂的皇上。
所以,他从不曾提起那些过去。
这几年,他也很少犯过病,也从不曾提起那些往事。
即便是昭妃,她也不敢提及分毫。
可是,那一次,他却魔障了一般告诉柳月棠自己腿上为何有疤。
甚至,还在她面前险些犯了病。
所以他当即逃离了锦绣阁。
他不允许别人将自己看透。
同样,他的情绪也只能被自己掌控。
他厌极了失控和发病时的自己。
所以,他这段时间不愿见任何一个人。
每每犯了病,他都要许久才能缓和过来。
可是他却狠不下心对眼前女子。
毕竟,她也只是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她不懂自己经历的一切。
柳月棠颤抖着唇,扑进他怀中,潸然落泪:“皇上,嫔妾错了,您若是生气就罚嫔妾好不好,或者您打嫔妾一顿,只要您能消气,嫔妾都心甘情愿。只求皇上不要再生气,伤了龙体。”
萧衡闻言,心中无比动容却又觉得好笑。
哪位妃嫔认错是抱在自己怀中认错的?
真诚中却带着娇憨,让他不觉扬起唇。
“那你告诉朕,你错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