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蜿蜒,尘土飞扬。
两匹骏马,一白一红,如同疾风掠过荒野,向着东南方向不知疲倦地奔驰。
玉兰白龙驹神骏依旧,只是奔跑间少了几分以往的灵动飘逸。
火流云紧随其后,马上的少女不时担忧地望向前方那挺拔的背影。
没有了马车的拖累,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
长安的厮杀与喧嚣,早已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两日奔波,人马皆有些疲惫。
前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
南阳郡治所,宛城。
进入南阳地界,赵云紧绷的心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丝。
那股如影随形,冰冷刺骨的杀意,自昨日午后便彻底消失了。
史阿,似乎真的被甩脱了。
至少,暂时感觉不到了。
但赵云并未完全放下戒备。
那个灰衣刺客的身法太过诡异,如同鬼魅,谁也无法保证他不会用别的手段追上来。
千日防贼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子龙哥哥,我们进城歇歇脚吧。”
马云禄催马上前,与赵云并肩,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浓浓的关切。
连续两日的疾驰,对她也是不小的消耗。
赵云微微颔首。
“好,进城补给一下,也让马儿喘口气。”
二人放缓马速,朝着宛城的方向行去。
城门处检查并不算十分严格,两人顺利入城。
南阳不愧是荆州北部门户,人口稠密,街道宽阔,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与刚刚逃离的战乱长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又吩咐小二好生照料马匹,赵云与马云禄这才走进客栈。
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南来北往的商贾,江湖人士,三教九流,汇聚于此,谈天说地,高声喧哗,好不热闹。
赵云眉头微皱,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
但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云禄,先回房歇息,晚些再下来用饭。”
赵云的声音很轻,带着温和的关切。
马云禄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两人住了相邻的两个房间。
赵云独自坐在房间里,闭目养神,调理着体内紊乱的真气。
与吕布一战留下的内伤,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丹田内,那团黑色的气旋如跗骨之蛆,牢牢地盘踞在那里,不断地侵蚀着他的经脉,阻碍着真气的运行。
他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将其彻底驱除。
蓬莱心法运转,生生不息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不断地冲刷着那团黑气。
但效果甚微。
体内的劲力,到现在最多也只能发挥出四成左右。
这样的状态,若是再遇到史阿那样的强敌,恐怕凶多吉少。
赵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奈。
看来,想要彻底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赵云被街道上的喧哗声吵醒。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楼下望去。
只见楼下的街道上,一队人马正在飞驰,扬起漫天尘土。
最前方,一个少年纵马狂飙,身手矫健,如同一道赤色的闪电,在人群中穿梭。
那少年年约十八,一身赤色短打劲装,额前垂下一缕极具特色的红发,格外醒目。
他手上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黄布包裹,神情焦急,奋力打马向前,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离他不远,后方四五匹快马紧追不舍,骑士们凶神恶煞,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口中发出阵阵怒吼。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抢到东西!格杀勿论!”
双方一路冲撞,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尖叫声,怒骂声,响成一片,场面混乱不堪。
不一会儿,那队人马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赵云叹了口气。
看来,这南阳城,也并非什么太平之地。
他关上窗户,转身回到床边,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江湖纷争,恩怨情仇,与他无关。
他只想尽快恢复伤势。
但体内的黑气,却如同附骨之疽,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其彻底驱除。
过了半个时辰,房门被轻轻叩响。
“子龙哥哥,你醒了吗?”
是马云禄的声音,两人约好,今日要商量一下日后的打算。
赵云起身打开房门,看着站在门口的马云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进来吧。”
两人在房间里相对而坐。
赵云的意思是,他已然能够自主,并且也甩脱了史阿,便希望马云禄早点回去,不要让她家里人担心。
马云禄却说,赵云还没完全恢复,而且又被史阿盯上,需要人保护。
“子龙哥哥,你伤还没好,又被人盯上了,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马云禄的语气带着一丝撒娇,一丝担忧,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
赵云还想说什么,却被马云禄直接打断。
“没什么可是的,反正我不会走的。”
马云禄的态度很坚决,赵云拗她不过,只能作罢。
中午,两人下到一楼大堂吃午饭。
大堂里依旧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店小二热情地将两人引到一张空桌旁坐下,又殷勤地端上茶水,询问菜品。
赵云随意点了几个菜,便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马云禄则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人默默地吃着,谁也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从客栈门口进来一个人。
他环顾四周,见大堂里几乎坐满了人。
而看到赵云和马云禄时,那人眼前一亮,没有任何犹豫,径直来到赵云和马云禄的桌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赵云抬眼望去。
只见来人二十来岁,面容青俊,下巴留有青色的胡茬。
头发随意用一根束带扎成一个高马尾。
身着一袭略显陈旧的青色长袍。
腰间挂着一柄样式普通的佩剑,另一侧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酒葫芦。
这人刚在桌旁空位坐下,甚至不等坐稳,便扬声招呼。
“小二,上酒!要最好的!”
马云禄秀眉微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带着几分不悦看向来人。
“喂!你没看到这桌上有人吗?”
“怎么随便就坐我们这桌。”
那人闻言,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抹不羁的笑容,目光在赵云和马云禄身上扫过。
“呵呵。”
他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茶壶,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整间大堂喧嚣嘈杂,唯有此桌清净些。”
“再说,只有二位样貌不凡,气质上佳。”
“能与你二人同桌,喝酒的心情都似乎能变好几分。”
这话语带着几分戏谑,却又似乎并非全然虚假。
他不仅夸了马云禄,连带着赵云也一并称赞了。
马云禄原本的不满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冲淡了几分,她撇了撇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人说话倒是有些意思。
赵云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并未因对方的唐突而动怒,反而带着探寻的目光看向来人。
“在下常山赵云。”
他微微颔首,又指了指身旁的马云禄。
“这位是马姑娘。”
“萍水相逢,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将空茶杯放下,拿起腰间的酒葫芦晃了晃,似乎有些不满还没上酒,这才懒洋洋地回道。
“在下颍川郭嘉,字奉孝。”
赵云心中微动。
颍川郭嘉。
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对方身上那股洒脱不羁,又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气质,确实不像普通江湖人。
“原来是郭兄。”
赵云拱了拱手,客气回应。
“不知郭兄此番来南阳,所为何事?”
他随口问道,一部分是出于礼貌,另一部分,也是想多了解一些此地的情况。
毕竟,他和马云禄初来乍到,对南阳的形势一无所知。
“哦?”
郭嘉端起刚刚送上来的酒碗,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荡漾。
他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看向赵云和马云禄。
“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宛城内外几乎无人不知,二位居然毫不知情?”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探寻。
“莫非,你们也是刚到这宛城?”
赵云与马云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他们确实是刚刚抵达。
赵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隐瞒。
“正是。”
郭嘉哈哈一笑,显得颇为豪爽。
“哈,那正好。”
“我就直接告诉你们好了,也省得二位再去费心打听。”
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带着几分神秘的语气说道。
“多谢郭兄。”
赵云再次拱手。
郭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尽管大堂依旧喧闹,他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赵云二人耳中。
“此间传言,南阳太守袁术,得到了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让赵云心头猛地一震。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前几日刚从蔡文姬口中听到江东孙氏私制玉玺一事。
现在又听到传国玉玺在袁术那里。
这其中,是否有所关联?
马云禄虽然对朝堂之事不太关心,但因为蔡文姬的事情,脸上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郭嘉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说道。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传言袁太守深明大义,不日便要将玉玺送还长安,归于汉室。”
送还长安?归于汉室?
赵云眉头微蹙。
以他对袁术的了解,此人虽出身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却素来野心勃勃,行事张扬。
他若真得了玉玺,岂会轻易交出?
这传言,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若传言当真,那袁太守倒是不折不扣的汉室忠臣了。”
赵云缓缓说道,语气带着几分审慎。
他并未全信郭嘉的话,但这消息本身,已经足够惊人。
郭嘉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舒服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二位可知,这玉玺原本在谁的手中?”
赵云眉头一跳,心中有个猜测,故作不知地问道。
“原本不在袁太守手中?”
“洛阳大火后,玉玺被孙坚所得,这是诸侯间的秘密,常人不知。”
果然如此!
赵云与马云禄互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心中都有些了然。
郭嘉似乎没有看到二人的眼神交流,又给自己斟满了酒,笑了笑,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这桩轶闻。
……
与此同时,南阳太守府。
奢华的厅堂之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砰!”
一只名贵的琉璃盏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袁术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面前垂手侍立的几位幕僚,破口大骂。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他暴怒地拂掉桌案上剩余的酒杯茶壶,金玉之器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上次让你们查那该死的谣言源头,查到了吗?没有!”
“现在倒好,愈演愈烈!满城都在说,说我袁公路要还玉玺于汉室!”
袁术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尖利。
“他妈的,老子手上倒是能有玉玺啊!”
“玉玺不是还在那孙策的手里么!”
他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香炉,铜炉滚落在地毯上,香灰撒得到处都是。
厅堂下的幕僚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主公息怒。”
一个身着文士袍,面容精明,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躬身走出。
此人名叫杨弘,字大将,听起来像个武将的名字,却实实在在是袁术麾下最重要的谋主之一。
“属下已派人暗中夺取玉玺,请主公稍安勿躁。”
杨弘的声音沉稳,试图安抚暴怒的袁术。
袁术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杨弘。
“玉玺呢?玉玺在哪里?!”
他几乎是咆哮着问道。
“我要的是结果!我不要听什么狗屁过程!”
杨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依旧保持着镇定。
“回主公,昨日夜间,派出去的高手已潜入孙府,一度得手,从密室中盗出了玉玺。”
听到这里,袁术的脸色稍缓。
但杨弘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怒火重新燃起。
“只是……后来被孙家那群人发现,双方厮杀一场,玉玺……玉玺又被那孙策夺回去了。”
“不过,”杨弘连忙补充道,“我们的人正在后面紧紧追赶,绝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袁术听完,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指着杨弘,手指都在颤抖。
“追?追?等你们追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主公息怒。其实不用担心孙策会就这样离开宛城。”
另一位谋士,阎象,说道。
“孙家旧部都在主公手中,主公有此为筹码,孙策离开之前,必会找主公商定个结果。”
“......”
袁术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此言是否有理
厅堂内,只剩下袁术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幕僚们压抑的呼吸。
过了良久,才听见袁术从鼻腔里传来的轻轻一声。
“嗯。”
(第三十七章完)
……
邺城。
“启禀主公,南阳传来消息,袁术得到玉玺,想要归还于汉室。”
“哼,此番令袁氏扬名的机会,不可由他来做,否则家族里会有人摇摆了。让张合、高览去一趟,暗中把玉玺夺过来。”
“主公,此事师出无名,只怕落人口实啊。”
“呵,难道他的来路就正当了?玉玺明明在孙文台手中,这是诸侯皆知的事情。定是他在孙文台死后,从孙家子嗣手中巧取豪夺而来。”
……